胡得祿是在一個月前回來的,不過他沒立馬回村子,而是在城裡花了十幾萬買了一棟豪華的獨棟別墅。這些年,他從一個被人看不起的黑礦場小工,搖身一變,成了人人想巴結的胡老板,這中間的經歷,也是打碎了骨頭,往肚子裡麵咽,吃盡了各種苦頭換來的。 當年胡得祿剛成家那會。村裡的男人一到農閑,就找不到打發時間的事。某天,胡得祿覺得嘴裡天天吃的青菜,蘿卜沒有油水,便用半瓶香油向張四火他爹借來了一把自製的氣槍,要去打些野味吃吃。 胡得祿背著氣槍,往村子外的林子裡走去。林中的鳥雀警覺,嗅到危險的氣味,撲騰著翅膀往遠處飛。胡得祿連續開了幾槍,也沒打中一根鳥毛下來。 胡得祿繼續往前走,翻過田坎,看見一群斑鳩在田裡啄食剛播下去的豆子。胡得祿貓著腰,放低了身子,輕微地向前挪著步,借著一旁的雜草擋住了自己的身子,調整好呼吸,槍口瞄準一隻肥碩的斑鳩。一陣槍響,槍口冒出白煙,一隻斑鳩腦袋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槍,撲騰了幾下,就死了。胡得祿上前拿下獵物,裝進隨身攜帶的布口袋了,繼續物色新的獵物。 路過一片玉米田,胡得祿聽見玉米田後,有一個灰色的東西在撲簌簌的移動。那時田裡多野兔,胡得祿以為是野兔在啃食玉米,趕忙用鋼珠裝彈,瞄準,一槍下去,響起了一陣哀嚎的人聲。胡得祿自知闖了禍,趕緊跑了,路過村口大水塘,將氣槍連同裝斑鳩的布袋,丟上幾塊石頭,一起沉入了水裡。 村子就這巴掌大的一點地方,出了什麼事,都能順藤摸到瓜。張四火他爹被警察上門問訊的時候,胡得祿沒打一聲招呼,偷摸地揣上幾十塊錢,跑了。胡得祿這一槍好在沒打出人命,但打瞎了同村朱福來的左眼。平日裡田裡的活閑下來,朱福來就喜歡在田間地溝,下一點鐵夾子,捉一些野兔、野鳥以及黃鼠狼之類的東西。如今,朱福來成了一個半瞎。眼睛瞎了的人基本上就廢了一半,一輩子也沒啥大作為了。 眼下胡得祿又畏罪跑了。朱家人報了警,警察立了案要抓人。但是這人瞎掉的眼珠子也不能重新長回來,經過村支書唐明禮中間斡旋,決定讓胡得祿剛過門不久的老婆黃美芝拿出來一萬塊錢,這事就這麼了了。 賠償一萬塊!這話一說出來,黃美芝差點嚇破了膽。自己的男人跑了,她一個婦道人家,根本沒能力賠償那麼大一筆錢。眼下這件事就這麼僵著,朱家人賴在屋裡不肯走。作為親兄弟的得福和得壽沒有趟這個渾水,替得祿擔這個事,躲在家裡不聞不問,生怕引火燒了身。 到了傍晚,胡耀祖來了,雖然得祿這個兒子不認他這個老子,但是得祿身上畢竟還流著他的血,是他胡家主根上分叉長出的芽。 朱家人見胡耀祖來了。朱福來的大哥上前迎著人說道:“爺,您和您這兒子的事我們也清楚,雖然說分了家,斷了關係,但畢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我這兄弟的眼睛不能白白的瞎了,這凡是也有個說理的地方對吧,現在這狗日的胡得祿畏了罪跑了,隻留下這哭唧唧的媳婦,我們打不得,罵不得。您來的正好,當著我們幾個兄弟的麵給個說法。” 朱家兄弟列開了道,胡耀祖進了屋子,拉起了癱在地上的兒媳婦,說道:“兒子跑了,他爹還在,還輪不到你跟著受氣。”胡耀祖雖然看起來老態,但是骨子裡的韌勁依舊還在。 黃美芝從地上站起,盼救星一樣地看著胡耀祖。胡耀祖從身上打了灰補丁的藏青色布褂裡,掏出一塊青色的破布,雙手顫顫巍巍地一層層打開,一遝花花綠綠,不同麵值的鈔票露了出來。每一張鈔票的邊角都捋得直挺挺的。“這裡有四千一百二十五塊六角錢,錢我隻能拿出這麼多了,已經掏空家底了。”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的是,這裡麵有兩千五百塊錢是從韓光宗那裡借的。 胡耀祖將那遝花花綠綠的錢連同包錢的破布,一起遞給朱福來的大哥,示意讓他點點錢的數目。然後胡耀祖啞著嗓子,繼續說道:“剩下的錢我可能拿不出來了,但是也不能白瞎了你兄弟的一隻眼睛,是我的兒子對不起你,這件事我也不能讓你們吃虧。我和得祿名下還有七畝田地,你們看中哪塊,分了五畝去,給我留下兩畝,讓我日後死了有個入土的地方就行。” 朱福來的大哥接過錢,覺得這錢分外燙手,不敢點。唐明禮在一旁提醒,說道:“這錢你要是不點,就按剛才說的數算了,剩下的錢用田地作價,你看行不行。” 朱家的幾個兄弟一合計,互換了眼色,隨即說道:“那這件事就這樣協商解決吧。明天一早,也請支書勞駕做個人證,我們去胡家田裡挑地塊。” 看著兒子闖下的禍解決了,胡耀祖剛才還充滿韌勁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了下來。隻見他緩緩地跪了下去,帶著自責的語氣說道:“給大家夥添麻煩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的能耐就這些,不足的地方,也請你們擔待了。”在場的人趕緊扶胡耀祖起來。 唐明禮取來紙筆,起了一個調解協議書,朱家人和黃美芝都按了手印,雙方各執一張調解書,這出鬧劇就此收了場。送走朱家兄弟以及支書唐明禮之後,胡耀祖對黃美芝說:“孩子,爹對不起你,你通知得祿回來吧,你們倆安心地過日子。” 黃美芝哭著說道:“我也不知道得祿跑到哪裡去了,我找人打聽打聽通知他回來,您別操心了。” 日落黃昏,鳥獸們歸了巢,胡耀祖佝僂的背景走在田埂上像極了一幅剪影畫。 胡得祿的這件事,到頭來可害苦了張四火他爹。因為張四火他爹私藏槍支,被關了進去吃了十幾天的牢飯,家裡麵通過村書記唐明禮上下打點了一遍才把他撈出來。 張四火他爹剛從警察局出來,窩著一肚子氣,跑去要找黃美芝算賬,誰知半路被胡得喜給攔住了。原來胡耀祖知道這件事連累了張四火他爹。胡耀祖猜到張四火他爹肯定咽不下這口氣,於是讓得喜把今夏剛收上來的麥子扛了六袋送給張四火家,自己隻留下來年的麥種和兩個人的口糧,這件事才算有了一個圓滿的解決。 胡得祿的這件禍事,讓胡耀祖和胡得喜那幾年的日子過得很難,僅有的幾塊肥田也被張家兄弟分走了,剩下的兩畝薄田,產不出莊稼,收成少得可憐。於是每到農閑的時候,兩父子帶了荊條籮筐,滿村子的撿拾牛糞、豬糞、羊糞,狗糞和剩菜葉子放在一起漚了肥,田地才慢慢地肯多長些莊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