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江淮平原的大地上起了寒意。早晨,田間、水池旁起了白霧,路上的草木上掛在晶瑩透亮的露珠。透過大霧,太陽沒了夏日通紅的熱烈,而是慘白白的,吊在天上。 早起上學的孩子們斜挎著帆布書包,穿上了毛衣,脖子上掛著紅領巾,原來今天是周一,學校要舉行升國旗儀式。 比孩子們更早到校的是唐明禮的兄弟唐明易。 這時,馬玉銀從泛著大霧的路上騎車趕了過來,發卷的頭發上掛著霧氣集聚的露珠。學校欠的工程款,馬玉銀依舊沒能力解決,但是孩子們上課這事耽誤不得,她隻能打算再好言相勸,先穩住場麵,後麵在想別的辦法。 馬玉銀將破舊的“二八大杠”靠在寫著“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的圍墻上。她穿過學生們嘰嘰喳喳地告狀聲,對著唐明易說道:“這錢的事,能不能再寬限幾天。鄉下孩子們本身底子就薄,高年級的同學也快要參加下一年的畢業會考了,上課的時間耽誤不得。” 唐明易眉宇間透著一股狠勁。他的左邊眉毛上有一道三四公分長的刀疤,那是年輕時混社會打架留下的。“我已經給您寬限那麼久了,大家出來乾活就是為了掙錢。我們也不想難為馬校長,但是我們這些人的一家老小都指望著拿錢用,迫不得已隻能乾這個喪良心的事,實在對不住您了!”唐明易話語間已經表明了自己絕不退讓的立場。 馬玉銀本想打算再爭取一個月的時間,把學生們的這學期課程上完。到時候等孩子們放了寒假回了家,就有時間再想其他的辦法了。 唐明易貌似看透了馬玉銀的心思,說什麼也絕不退讓一步,雙方就這樣僵持著。路上的大霧漸漸散去,太陽暖紅了自己凍僵的臉,淮河小學的門口熙熙攘攘聚滿了學生以及看熱鬧的家長。馬玉銀這才意識到,在鄉下人眼裡,金錢比孩子重要,熱鬧比教育重要,隻有自己在做著一件看似明明正確卻顯得愚蠢至極的事。 胡耀祖戴著一頂灰褐色的帽子,帽簷上落了一層白霜,手上貼著幾處膏藥,那是前幾天,下地做活不小心沒站穩,手撐到地麵時扭傷的。胡耀祖是個不喜歡湊熱鬧的人,但是看著學校門口聚集了人,門口還有那麼多背著書包的孩子,於是便停下了腳步,在一旁站著聽著,大致也摸清了情況。 淮河小學的校長馬玉銀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事情的發酵了,除了校內的幾位老師在一幫安撫唐明易等人,被門口吵鬧聲吸引來的學生家長,他們隻是在一旁看著熱鬧,畢竟他們孩子上學是交了學雜費的,孩子上不了學,那學校必須要負責。看熱鬧的家長在心裡盤算著,如果學校停課,或許可以要求退還這學期或者減免下學期的學費,一副看熱鬧,盼著事大的姿態。 胡耀祖趟過人群,沖著唐明易喊了一句:“明易啊,這娃娃們上學耽誤不得。聽爺的一句勸,你再給些日子,讓馬校長想想辦法。” 唐明易見突然冒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眼一瞧是胡耀祖。胡耀祖雖是自己的長輩,但是畢竟說的話不是金科玉律的聖旨,在他這起不了作用。要不是看在胡得祿的麵子上,他唐明易自然會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唐明易臉上堆著笑,趕緊走上前,將胡耀祖攙扶到眾人前麵,說道:“爺,您是村裡的長輩,按理說,您說話作為後生的我要聽著,但是這錢的事不是您老一句話就解決的。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您當年為您的二兒子平事,可是連田地都拿出來抵了,這可是事實。” 胡耀祖本想勸說幾句,發現自己被拖下了水,這還讓馬玉銀陷入了更尷尬的處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淮河小學不是馬玉銀的私人的財產,是公家的財產。馬玉銀自然不敢拿學校的東西抵債,更沒有田地拿出來抵債。 胡耀祖感到無力,看著門聚集的“紅領巾們”,他想到了去世不久的孫子洋洋。胡耀祖從人群中走出來,邁著緩慢而沉重的步子,愈走愈遠。 最終,唐明易占了上風。馬玉銀讓各班老師將學生先勸說安撫回家。學生們回了家,校門口還剩下唐明易等人。馬玉銀看著學校圍墻上“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八個鮮紅的大字,覺得格外的紮眼。 此時,唐明禮在坐等淮河小學的事情進一步的發酵,他現在出麵還為時過早。但是另一件事,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原來,今天唐明禮被通知去鎮上開會。等會開完,唐明禮想打聽一下,村裡申請鎮上撥款給修路的事。畢竟這一兩年,唐明禮通過胡得祿金錢的關係,自認為和這位鎮長拉熟了關係。酒桌之上,蘇強東也曾多次拉著自己稱兄道弟。 唐明禮當著蘇強東的麵,詢問撥款修路的事時,他沒想到蘇強東說上麵財政緊張,拿不出錢,一口回絕了這件事。鎮上賬戶裡有沒有錢,唐明禮不知道,但是這一兩年,蘇強東變得闊綽了,在市裡也買了小洋房、換了新車,聽說還經常帶著上麵的某些大人物去郊區的會所過夜。 唐明禮從蘇強東辦公室出來,憋著一肚子氣。他感覺下麵的尿泡裡憋滿了尿,走到政府大院新修的二層小樓廁所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唐明禮索性將尿全尿在男廁所抹了白灰的墻麵上,小小地出了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