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顏色劃過空氣,鋒利的骨爪撕破棉被,直往被褥下酣睡不動的身軀襲去! 但爪刃尖銳處回饋的觸覺卻是清脆的,不像是軟綿的肉體,倒像是某種木質造物。 破碎的大腦不足以支持附體的生靈進行深度的思考,這還是它第二次踏入醒時世界,對許多事情依舊是懵懂無知。 在它收回骨爪的瞬間,一道耀眼且熾熱的光芒轟然綻放,如雪花飄揚的棉絮燃燒成灰燼,強大的沖擊力推動尖銳的金屬碎片朝四麵八方擴散。 橘紅色的烈焰光輝也在一瞬間照清它的麵容,那是一具如冰雪般蒼白的遍布傷痕的腐朽身軀,它不久前應該還是肥胖的,但此刻卻是顯得異常的削瘦,多餘的鬆弛皮膚堆疊著耷拉下來。 但如果此刻沃森在場的話,他就會認出這具雙眼空洞的怪異軀殼,正是早就已經死在自己手上的埃爾森! 高溫點燃了埃爾森,內裡冬相的緘默也無法阻擋這現代工業的爆裂,體表如玻璃碎裂劈劈啪啪,破碎的肉體殘渣燃燒著飛濺。 而它也在這股澎湃的沖擊下從窗口跌飛出去,如著火的麻袋掉落在大街上,正麵如刺蝟般插著十數枚金屬尖刺。 爆炸聲吵醒了沉睡的貝克街,漆黑的街道瞬間亮堂起來,鄰裡街坊們驚恐地嚷嚷著,這是怎麼回事?!是哪哪哪發生了爆炸?!敵國攻打過來了嗎?!!! 如此近距離的爆炸對復活的埃爾森造成了不少傷害,它跌落在街道的時候,軀殼表麵也掉落下一些似融化冰渣的血肉。 但它現如今雖然維持著人類的外表,可內裡已經算是其他的生命,思維沒有因沖擊震蕩的影響而失神。 它始終銘記著召喚者的教誨,又或是因為儀式的緣故而被迫銘記著——如果沒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目標,即刻離開現場,不要引起目標以外的其他凡人的注意,懷抱重物鉆入河流底下隱蔽,等到第二天的夜晚再返回! 它在那些凡人出門查看之前,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猛地蹦跳著起身,這一下又抖落不少血肉的碎屑。 它四肢著地奔跑,就像是過去在林地那樣,輕靈如貓,迅猛如豹,身形巧妙地潛藏在陰影中移動,雖然這具腐朽的身軀內部那些斷裂的骨骼想要發出嘎吱作響的慘叫,可都被冬相連同腳步聲一同隱去。 可它沒有注意到,在八百碼開外一棟高樓的頂部,有一點微弱的石綠光芒亮起。 砰—— 微小火花中竄出來饑渴的彈頭,細長的六棱柱型子彈穿透濃黑的硝煙,以螺旋自轉狀急速沖刺,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在空中留下肉眼難以辨認的稍縱即逝的氣流軌跡。 鈍頭彈頭狠狠地撞上如野獸狂奔的埃爾森的肋骨,赫然迸射出一縷火花,碰撞出既像是金鐵相戈又像是冰塊碎裂的奇怪聲響。 它立即失去平衡翻倒在地,一連打滾數圈才穩定住身形,它深可見骨的傷口沒有流淌出正常的血液。 隻有一些灰白色的骨碎摻雜著暗紅的血塊從它胸膛滴落下來,升起淡淡寒氣。 它又驚又疑,一個側翻起身,四肢抓地如走獸,它四下裡張望著,自然不是用空洞的眼球,而是用凡人難以理解的更高層次的視覺掃視著周邊。 但它隻能感應到在兩側房屋中的幾團溫熱人影,那隻是因爆炸聲響而慌亂的凡人……沒有發現召喚者所說的顱內寄宿杯蛾的目標。 敵人在哪? 敵人是怎麼攻擊到我的? 它能感受到體內殘餘金屬碎片的熾熱溫度,像是鑄者的造物,又像是刃者的攻擊,可其中並沒有真正的力量。 這就是召喚者提到過的火槍?俗世凡人的武器? 砰—— 又是一瞬火光從遠方亮起,這一次埃爾森已經有了提防,可縱使它在瞄到火光閃爍的瞬間就已經極力地躲閃,手掌腳掌用力拍地,身軀偏轉扭動,腦袋歪斜躲避朝頭顱襲來的金屬。 可那煩人的俗世武器還是命中了它的肩膀,那裡的骨骼似乎碎裂出細微的缺口,又遭俗世金屬的碎片填滿。 這樣的傷勢,在這副軀殼生前時是極其嚴重的,但對於現在的它來說也不過如此,它的行動並不依賴神經和肌肉的支持。 埃爾森發出嘶嘶嘶的低吼,這自然也是凡人聽覺無法感知的聲音。 它猛地提高速度,如同一道漆黑的鬼影飛竄出去,它回憶起召喚者的教誨,讓身形隱藏在堅硬的物體之後——俗世的武器無法穿透這些障礙對它造成傷害。 但是遠處的敵人實在是狡猾,那些討厭的細長金屬總是能在它意想不到的地方襲來,在它每次以為攻勢已經停下可以動身的時候襲來。 它以傷勢的代價換取了前進,倒映著路燈光輝的黑亮河流現已近在眼前! 按照召喚者的指令,它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迅速潛入河流中。 可低下的智慧讓它無法權衡出具體的得失,趨福避禍的本性告訴它此刻應該靜待潛藏試探出敵人攻擊的規律,在攻勢的間隙中動身,拖動著殘破的軀殼遁入水底——因為前往河流的路上空無一物,根本無處可以容身躲藏! 可召喚者的命令向來是淩駕於召喚物的思想,它又不是那些穿過白色門扉的強大亡靈,它的心智難以掙脫召喚者命令的束縛。 它不由自主地動身,雙足蹬地臂膀前撲,就像是它以前那樣。 敵人武器的尖銳咆哮沒有響起,它感到慶幸,果然自己就應該忠誠地遵循召喚者的指令……可為什麼林地裡的同胞總是告誡自己,凡人不可相信。 它穿過街道,邁進臨近河流的空曠地,躍入河堤邊上唯一一盞路燈的照耀範圍。 砰砰砰—— 接連三道火藥的咆哮響起,彼此之間幾乎隻間隔了不到一秒,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埃爾森的軀殼上。 第一擊命中了它的脖頸,將方才新添的傷勢進一步地撕裂擴大,頸後的血肉已然全部剝離,露出首兩節灰暗的頸椎骨。 第二擊又是命中它的脖頸,圓鈍且長的金屬鑲嵌在第一節頸椎骨與第二節頸椎骨的縫隙。 第三擊在它的掙紮下,沒能繼續命中頸椎骨,隻是再度擊中肩膀的舊傷口,內裡骨骼似乎已經盡數碎裂。 它在連續的沖擊之下摔倒在地,掙紮起身的時候又是一道砰聲響起,這次異常精準地又擊中它的頸椎骨,金屬深深陷入頸椎骨的縫隙,可依舊沒能將擁有冬相與刃相之力加持的骨骼打斷。 這一路的傷勢若是堆積在凡人身上,已經足以讓現世的生靈喪命數回,但對於早已死去的埃爾森來說,這隻不過是對操控軀殼行動略有影響的輕傷,根本阻止不了它微微緩慢但始終堅定地朝著河湧爬去。 按照它一路以來記錄的敵人習慣,這名敵人的武器每逢兩次攻擊就需要休息一會,雖然不知道這一次為什麼能連續發動四次攻擊,但想必已經到達了極限,已經無法再阻止自己潛入河底。 此刻停止的武器咆哮聲恰恰證明了它的想法。 它心中想著,等到自己回去以後,就讓召喚者施展無形之術修復這副殘破的軀殼,等它再度歸來的時候,將會變得更加強大! 然而最後的兩道槍聲響起,俗世的武器幾乎完全打斷了它的頸椎骨,它的頭顱無力地耷拉著。 即便它已經擺脫了肉體神經的限製,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明顯的影響,軀殼的動作開始變得遲緩……但是河流已經就在麵前了啊! 這時附近響起一陣急促且慌亂的腳步聲,在它的感知中那不過是一團橘紅色的人影,不過是醒時世界的凡人。 這讓難得生起驚險緊張情緒的它感到安心……林地裡的同胞說得沒錯,醒時世界果然是一處極其有趣的地方,能讓心境跌宕又起伏。 它感知到那名凡人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情緒似乎在激烈地動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或許便是凡人特有的恐懼不安和猶豫。 它沒有理會,繼續操控著破爛的軀殼跌跌撞撞地朝冰冷而舒適的河流爬去。 可是那凡人的思緒波動卻忽然平穩下來,它感知到某種如同火焰般熾熱的情緒,似乎蘊含著摧毀的意味……還有凡人舉起的俗世武器! 不……它竭盡全力發出無聲的嘶吼,冷冽的足以麻痹心神的氣場朝外擴散,卻根本無法影響那道如同燃焰附著的人影。 砰砰砰砰砰—— 一連數枚俗世的武器刺入它的軀殼,其中兩道十分巧合地擊中其脖頸,頸椎骨徹底斷裂頭顱滾落下來。 它還在堅持著操縱無頭的軀殼去取掉落的頭顱,就感知到那個討厭的令它嫌惡的凡人正緩緩地往這邊靠近,那對散發著濃鬱凡人氣息的腳掌正朝著自己邁來。 一隻包裹在蘇格蘭場製式皮靴的四十三碼大腳,用力地踩住到處滾動的頭顱,將其牢牢固定。 皮靴主人對準腳下那張不斷張合著卻沒有聲音的嘴部,瘋狂地扣動扳機,新鮮上膛的子彈全部傾瀉而出,將這顆麵目恐怖的首級打成再也無法動彈的馬蜂窩,冰碴子似的血肉灑了滿地。 因聽到異常聲響而著急趕來的警員大口喘著粗氣,恐懼和驚慌似乎也隨著吐氣排出體內。 他平復下來以後也是不由得驚訝道: “我的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他心有餘悸地在胸口比劃著十字,口中喃喃道:“這絕對是我道格拉斯生平所經歷過最詭異的一次夜間巡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