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茜最近有點不高興。”安迪小姐告訴我們,“她覺得我們和好了就忽視她了。” 劉冰從餐盤上抬起頭來,嘴邊還沾著奶酪。“忽視她?她從來都是最受寵的,不管在我們這兒還是在爸媽那兒,甚至是——”她厭惡地皺起眉頭,鼻子邊的肌肉都一絲絲地皺了起來,好像聞到了什麼極其惡心的臭味,“外婆那邊。” “她說她覺得不快活——”安迪小姐繼續說。 “她有什麼不快活的?比起我來,她都該喊‘萬歲’了。”劉冰根本不信,“她又不可能會挨打又不用擔心挨罵,也不會挨餓,不用穿破衣服,沒有人對她挑挑剔剔、嫌七嫌八。不是倒黴的長女,不用承受那麼重的負擔,而是最小的女兒,受盡寵愛,要什麼就有什麼。她有什麼可抱怨的?” “她說我們總在一起玩,沒人陪陪她。”安迪小姐說。 劉冰點點頭:“這倒是真的。”她顯得有點愧疚。 “西茜說她知道她沒有我們堅強勇敢,她覺得很難過——” 劉冰笑出聲來:“這倒是!最受寵愛的小西茜,漂亮可愛的小西茜,嬌氣愛哭的小西茜,文雅乖巧的小西茜——”她搖頭晃腦,故意捏著嬰兒一樣的嗓音含糊地嘟噥著。 安迪小姐也忍不住笑了:“哦,貝拉!”但是她很快正色,認真地說道:“沒準西茜將來也會變得像你一樣勇敢的,貝拉。” “而現在,隻要她不被一隻毛毛蟲或者菜青蟲嚇哭,就真的很勇敢了。”劉冰不以為然地說,往嘴裡填了一大口布丁。 “誰讓你要把毛毛蟲和菜青蟲藏到房間裡的?上回給媽媽發現,那一頓罵有多厲害你忘了嗎?”安迪小姐溫和地說。 “我是在做研究!”劉冰犟著脖子,不服氣地嚷道。 “沒準將來西茜真的能做出很勇敢的舉動,讓我們兩個都能刮目相看呢。”安迪小姐很堅持。 “也許雞也會跳波爾卡舞。”劉冰嚼著一大塊糖漿餅,嘀咕道。 “哦,貝拉!” “怎麼了?”劉冰站起來,莊重地舉起一隻手來,臉上的表情嚴肅又狡黠,帶著幾分滑稽,“我以女王的名義在此發誓,如果我說錯了,就讓——就讓天上的雷火把我親愛的老爸就地劈死!” 安迪小姐卻覺得這不好笑。“你真的不信嗎?”她問。 “我不信,鬼信。”劉冰說。 西茜小姐突然進了廚房,氣沖沖地跑到劉冰麵前。“鬼才不信呢!”她叉著腰,撅著嘴巴,很是伶牙俐齒地說,“你這個大黑(布萊克)鬼!” 劉冰先是愣了愣,然後大笑起來。 西茜小姐看上去更生氣了。“笑什麼笑!”她嚷嚷道,漂亮的藍眼睛裡噙著委屈的淚水,“有什麼好笑的?” 這下好了,劉冰笑得更厲害了,差點連站都站不住。她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還不時伸手擦掉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西茜小姐的小嘴撅得更高了。她突然向上一蹦,雙手勾住劉冰的脖子,兩條腿也很自然地夾住劉冰的身體。於是,她整個身子都掛在了劉冰身上,像一塊強力膠似的緊緊粘在那兒。 劉冰支撐不住她的重量,給弄得東倒西歪。“西茜,快下來!”現在她終於止住笑了,“快下來!我支撐不住了!” “不!不下!”西茜小姐倔強地喊道,雙手勾得更緊了,看樣子撕都撕不下來。 “快下來!”劉冰踉踉蹌蹌地東走兩步,西走三步,費力地抱著西茜小姐,真的笑不出來了。她的腰危險地往後彎了一下,於是她向後退著想讓自己穩住。 廚房墻邊放著水桶、刷子和鏟子。劉冰的腳勾到了水桶,仰麵跌了個大跟頭。 哐當!一陣哐裡哐當的響聲,乒乒乓乓聲半天還響亮地在屋子裡回響。糟糕。我遮住眼睛——慘不忍睹。 “西茜,你快起來,你重死了。”墻邊傳來劉冰悲慘的呻吟聲。 我把遮著眼睛的雙手放下。墻邊彌漫著一股塵土。 劉冰烏亮的頭發上落滿了塵土。她將賴在她身上的西茜小姐推開,站起來拍打衣服上的灰塵,再把頭發上的塵土掃下來。 安迪小姐把西茜小姐拉起來,溫柔地幫她拍掉身上的灰塵。 “西茜,你乾什麼?”劉冰拍乾凈塵土,很大聲地責罵妹妹,“看看!” 西茜小姐撅著嘴巴,突然沖過來一把摟住劉冰,腦袋緊緊靠在她懷裡。 劉冰也緊緊摟住她,沒說一句話。她們倆看上去如此不同:一個一頭淩亂的黑卷發,眼睛如深邃的黑湖水;一個金黃頭發梳理得光滑柔順,眼睛像晴天時海水的顏色。一個看上去頑強堅定;一個是精致嬌氣的小娃娃。一個穿著舊布翻新的棉襖和破成了布條的黑布裙。 腳上是一雙適合在雪原和樹林裡跋涉的皮靴;一個卻一身華貴溫暖、衣領和袖口都鑲著貂皮的裘皮大衣和鑲花邊的天鵝絨裙子,穿著一雙柔軟精巧的白色羊皮鞋。外表、性格,甚至在家中的地位都天差地懸,但她們是姐妹。 這幅畫麵看上去是那麼溫馨和諧。 “哦,貝拉。”西茜小姐仰起眼淚汪汪的小臉,“你覺得我沒有什麼不快活,因為我是小女兒、是受寵的一個。可是,爸媽疼我卻不疼你,這又不是我的錯!”她大聲說。 她說得沒錯,這不是她的錯。 劉冰低聲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沒說這是你的錯。” “你們兩個大女孩總是在一起玩,沒人多陪陪我。”西茜小姐把腦袋埋進劉冰懷裡,輕輕蹭動著,“我不如你們堅強,不如你們勇敢,我也想像你們那樣,可是我做不到。我······我總覺得我不如你們······” “沒準西茜將來也會變得勇敢的。”安迪小姐又說了一次。 劉冰聳聳肩,笑了笑,很大人氣地說:“嗯,或許人生道路的風雨也能改變一朵溫室裡的小花呢。”她總算做出了讓步。 狄克小心翼翼地從門邊探出頭來:“我錯過了什麼嗎?”他猛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恭順地低著頭。 “進來吧,狄克。”劉冰說,“不用行禮了。” 狄克躡手躡腳地挪進來,把煤桶和鏟子放到角落裡。 “為什麼不慶祝一下呢?”安迪小姐提議道,“慶祝我們終於和好,慶祝西茜和我們達成了共識,慶祝這一年就要平安度過!” 劉冰眼睛一亮,拍起手來。“好嘞!”濃重的肯特郡口音,“你的天竺鼠不是會做把戲嗎?安迪?”她看了看西茜小姐,後者一副可愛的困惑神色。於是她趕緊調整自己的口音:“把你的天竺鼠拿來,安迪。口琴帶來了嗎?” 安迪小姐把手伸進口袋摸了摸,將口琴掏出來,掀起衣角把它擦亮。“帶了。” “狄克。”劉冰威嚴地把手一揮,命令道,“去把我的鼓還有安迪的天竺鼠拿來,知道嗎?”狄克撒腿就跑,恨不得讓自己飛起來似的。然後劉冰又轉向西茜小姐:“你跳舞好嗎?西茜,你的舞蹈是我們中間最好的。” 西茜小姐似乎很高興能得到姐姐的一句贊賞——要從劉冰那裡聽到好話可不容易,但很快撅起了小嘴:“不要。你要我在家養小精靈麵前表演?”她看了看我和媽媽。 “不是啦。”劉冰拍著她的腦袋,耐心地說道,“她們隻是碰巧看見——我們沒有專門表演給她們看。” 西茜小姐還是不乾。 劉冰泄氣了,她說:“好吧,你看著就好了。” 狄克拿來了那麵鼓,天竺鼠的籠子在他手裡晃蕩。兩隻天竺鼠在吱吱地尖叫,細腿拚命地踢蹬抓扒著想讓自己在搖搖晃晃的籠子裡保持平衡。 安迪小姐把鼠籠拿過來,往天竺鼠嘴裡塞了些胡蘿卜。它們立刻就不叫了。 “我想叫這一隻‘雪山’。”她指著那隻純白的天竺鼠說,“另外一隻就叫‘貝殼’。”她又指指另外一隻。 “貝殼”困惑地抬起頭來,黑亮的小眼睛望著安迪小姐。“雪山”鎮靜地吃東西。 劉冰拿起了她的鼓。“準備好了嗎?”她問。 安迪小姐點點頭,便把口琴放到嘴邊,柔和的音樂便立刻流瀉出來,像潺潺的泉水。 劉冰在鼓麵上敲了一下,她的咚咚鼓聲便響起來了。節奏時快時慢,敲擊的力度時大時小,鼓聲時而熱烈奔放像橫沖直撞的江水,時而溫和婉轉像滿天柔美的彩霞,時而氣勢磅礴像噴薄而出的朝陽,時而猛烈瘋狂像不可阻擋的暴風雨······同時,又很有些異域色彩,聽著不像是英國的本土音樂。 我聽得入了迷,狄克更是張著嘴巴生怕漏掉本個音節。真不知道劉冰的鼓什麼時候敲得這麼好——或許在行家的耳朵裡不如我們覺得那麼好,不過我堅持認為確實很好。 值得注意的是,安迪小姐的口琴聲也伴隨著鼓聲變換音調,柔柔的聲音總是很能配合有旋律的鼓聲,兩種聲音混合產生共鳴,如果沒有安迪小姐的口琴聲,劉冰的鼓聲絕對不會如此美妙。 突然,劉冰張開嘴開始唱了。沒有歌詞,隻有一些音,經劉冰那響亮而哀婉又略微有點沙啞的古怪嗓子唱出來,整場合奏便一下子進入了最精彩的部分。 安迪小姐用腳打起了拍子,開始旋轉。 安迪小姐的兩隻天竺鼠,根本不用主人下命令,聽到音樂,它們就亢奮地跳來跳去,互相玩起了跳馬從對方的背上跳過去,還用自己的尾巴做道具玩起了跳躍遊戲,有時還團團轉圈像跳舞似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印巴風格的音樂。”劉冰解釋道,“我從書裡看來的。或許不是很正宗,但是······”她敲完了最後一個音。 我拚命地鼓掌,拍得手掌都痛了。不管正宗不正宗,反正我認定這是一場很棒的表演。狄克像瘋了似的,又鼓掌又跺腳又拍得桌子嘭嘭響,還扯著嗓門喊:“好!” “如果你們組建一個樂團,肯定很棒。”西茜小姐認真地說,一雙漂亮的灰藍眼睛顯得無比純凈真誠。 “爸媽一定會‘愛死’這一幕的,他們的兩個女兒竟然開始賣唱了。”劉冰眨眨眼睛,“不過,值得考慮。” “等我們長大以後,”安迪小姐接著說,“我們組建的樂團沒準能紅遍巫師界!” 我真心地為她們祝願。 “貝拉特裡克斯!” 又來了。聽到夫人冰冷中帶著嚴厲的聲音,我就知道,沒什麼好事。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次了!你能不能不要把蟲子弄到家裡來?!” 劉冰卷弄著裙擺,抬起頭,驕傲地說道:“不能。” 西茜小姐坐在夫人膝上,身子像根軟麵條似的,扭來扭去地撒著嬌。劉冰向她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我是在做研究。”她平靜地補上一句,“我想知道它們最愛吃什麼。” “你的研究已經把你弄進黑屋子裡了。”夫人揚揚眉毛,傲慢地宣布,“馬上給我待著去。中午、晚上,你都可以不要吃飯了——我倒要看看那些討厭的爬蟲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我心裡暗暗難過,同情地瞅瞅劉冰。
第二十四章 看著就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