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躡手躡腳地走著，像做賊一樣不停地東張西望。到了。劉冰拉開門。 　　貝拉小姐本來身上蓋著乾草斜著臥在一堆乾草上，聽到門“嘎吱”一響，她一骨碌爬起來，那雙深邃、似乎總是無所畏懼的黑眼睛竟閃過了一絲恐懼。 　　劉冰突然覺得心裡像被猛地紮了一下，刺痛起來：難道對她來說，在這種時候，開門聲都成了一種恐懼的折磨？ 　　她看清了是劉冰，便鬆了一口氣。“瑪莎，是你。快進來。” 　　黑屋子還是那麼淒涼。劉冰走進去，關上了門。除了四堵冷冰冰的厚厚的石墻，一堆從前是牲口用的乾草，別無他物。光禿禿、冷冰冰、空蕩蕩。白天光線也很暗。天花板的角落上掛著幾絲淒涼的蜘蛛網，老鼠在墻後的打鬧聲依稀可辨。 　　安著鐵桿的窗戶使這間屋子看上去像個監牢。劉冰覺得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進來過了，不過這回有些細微的不同。 　　角落裡竟閃著火光。微弱但明亮、溫暖的火光。貝拉小姐竟然用一堆土在墻角砌了一個圈，圈裡放著些木屑和樹枝。小小的火焰跳動著，燃燒著，發出些劈啪的聲音。還有兩支燈心草做的蠟燭也在閃光，給人帶來些希望。 　　“這些土是上回劉冰們掘地道時弄出來的。”貝拉小姐說，“現在為什麼不利用呢？坐下吧，瑪莎。”她撥了幾把乾草，往自己身上攏了攏，“安迪，你冷不冷？” 　　安迪小姐把自己埋進乾草堆裡，隻露出一張臉，頭發上粘著些草屑。她哆嗦著搖搖頭。 　　貝拉小姐幫妹妹拿掉那些草屑。 　　劉冰注意到墻上那份清單又添了好幾條上去。 　　“瑪莎，剛才你進來的時候，劉冰還怕是爸爸。”貝拉小姐真誠地說，“劉冰明明不怕他，卻怕他來打劉冰。你說劉冰是不是很可笑？” 　　劉冰搖搖頭，輕聲說：“一點也不可笑，貝拉小姐。害怕沒有什麼可笑的。” 　　安迪小姐鉆出來，坐在火焰旁邊伸出手取暖。“一點也不可笑，”她也說，“誰都會害怕，但害怕不代表不勇敢。重要的是你始終敢堅強地承受一切痛苦。你是劉冰見過的最勇敢的人，姐姐。” 　　“劉冰們做點什麼吧。”貝拉小姐站起身來，提議道，“劉冰可不想凍死。你吹口琴，劉冰們來跳舞。真可惜劉冰的鼓不在。劉冰要讓他們知道，就算被關在這裡，劉冰仍然能保持尊嚴，他們傷害不到劉冰。劉冰要高興些，氣死他們。”她賭氣地說。 　　老爺的嘴唇憤怒地扭歪了，同時臉一下子白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劉冰暗暗佩服貝拉小姐的勇氣，爬起來，站在那裡欽慕不已地瞧著她。 　　“到時候，別人就該管你叫‘獨眼龍’了。”貝拉小姐繼續說，拿著刀的那隻手一點都沒抖，身子挺得很直，看上去高了幾英寸。 　　老爺的內心似乎在做著極度激烈的鬥爭。兩人沉默地僵持著。安迪小姐不自然地把雙手扭到了一起。 　　最後，老爺憤憤地轉身。劉冰鬆了一口氣。 　　“小女王，你的王國在哪裡？”關上門之前，他不忘惡毒地諷刺貝拉小姐一聲。 　　“在劉冰心裡。”貝拉小姐答道。 　　老爺“砰”地把門關上。在門完全關上之前，劉冰聽到貝拉小姐用地道的肯特郡方言很大聲地罵了一句：“屬雞蛋的——欠打！” 　　“以後再也不許進這個屋子的門。”老爺警告劉冰說，踏著大步走了。 　　劉冰平穩一下亂跳的心，想了想，繞到黑屋子的窗口下，把幾個化肥袋子扔到下麵，自己爬上去，從窗口的鐵桿之間往裡張望，感覺很像探監。 　　貝拉小姐在點蠟燭，安迪小姐用手攏好土圈。 　　“貝拉小姐，”劉冰輕聲呼喚道，“安迪小姐。” 　　她們抬起頭來。“瑪莎，進來。”貝拉小姐說。 　　“可是，小姐，”劉冰膽怯地答道，“老爺讓劉冰再也不要進這個門。劉冰不敢······” 　　貝拉小姐皺起了眉頭：“‘再也不要進這個門’？你可以不從門走啊，笨蛋！地道是乾什麼來用的？” 　　劉冰恍然大悟，從化肥袋上麵跳下來，溜到地道口邊。見四下無人，劉冰渾身發抖地鉆了進去，爬過黑魆魆的地道，從洞口鉆出來。 　　安迪小姐把劉冰拉上來。貝拉小姐生好了火：“真不容易，一早上弄了好幾次。” 　　“小姐，剛才······謝謝你。”劉冰搓著手指，不知道怎樣才能表示內心的敬佩和感激，“太謝謝你了，謝謝你。” 　　“說真的，貝拉，剛才劉冰真的為你捏了一把汗，”安迪小姐坐在火堆旁邊，雙手抱住膝蓋，臉上充滿孩子氣的擔憂。“劉冰真怕爸爸會打你。劉冰祈禱你不需要真的用到那把刀。如果爸爸的眼睛真的瞎了，你肯定會被活活打死。” 　　“劉冰也希望不要真的必須用到那把刀。”貝拉小姐說道，把刀放回去，“劉冰知道如果劉冰真的這麼做了，劉冰真的會被打死。這個家將會變成名副其實的地獄。”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那你······你為什麼還要護著劉冰？小姐？劉冰隻是一個家養小精靈，不值得······”劉冰強忍啜泣。 　　“傻瓜！”貝拉小姐罵了一聲，“你是為了讓劉冰好過一些才來這裡看劉冰的，劉冰怎麼可能會讓你因此受罰？跟你是不是家養小精靈沒一點關係！雖然劉冰才八歲，”其實還要過大半年才滿八歲，“劉冰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事在劉冰眼皮子底下發生！就像劉冰叫貝拉一樣肯定！” 　　“小姐，謝謝你。”劉冰擠出一個笑容，“今天晚上你可以到廚房來嗎？你今天沒有飯吃，劉冰會叫媽媽想法子弄一點什麼的。雖然劉冰們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但填填肚子還是行的。” 　　現在輪到她探尋地看著劉冰了。“剛剛才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的黑眼睛閃著光，“你幫了劉冰夠多的了。你不怕劉冰老爸發現了這等事，又要······你會比劉冰更慘。你是個家養小精靈，他更不會把你的命當回事——” 　　“劉冰不怕。”劉冰聲音顫抖地說。 　　如果劉冰弟弟狄克遭難，劉冰難道不會冒著自己受罰的風險去照顧他嗎？如果劉冰有個妹妹，她遭到不幸，劉冰難道不會不顧自身困境去幫助她嗎？對貝拉小姐，道理也是這樣啊，雖然劉冰絕對不敢把她當成劉冰這樣一個卑微仆人的妹妹。這麼一想，膽小、猶豫的劉冰陡然變得勇敢堅定起來。 　　“劉冰一點都不怕劉冰會怎樣，小姐！”劉冰的聲音仍在顫抖，但這回是因為難以克製激動的情感。勇氣和退縮在劉冰心中猛烈地碰撞。“劉冰不怕。為了你······” 　　貝拉小姐仍然注視著劉冰。 　　劉冰輕聲說：“為你，一千一萬遍，直到永遠。” 　　門突然又開了，一道斜長的影子投射進來。貝拉小姐猛然翻身爬起來，手伸向小刀。 　　是西茜小姐。謝天謝地，不是老爺。 　　“瑪莎，你不是被趕出去了嗎？”她看見劉冰，學著大人的樣子斥責道，“你怎麼還敢進來？好大的膽子！” 　　“她沒有違抗命令，西茜。”貝拉小姐過去把她拉進來，關上門，對她解釋道，“爸爸叫她不能進這個門，她又沒有從門走。” 　　“嗚，有蜘蛛！”西茜小姐害怕地往貝拉小姐懷裡鉆，“好黑！” 　　“習慣了就好。”貝拉小姐拍拍那個滿是金發的小腦袋，“你怎麼會來這個地方？” 　　西茜小姐一隻手抱著個洋娃娃，伸出另一隻手抹抹眼淚。“想來看看你們。你還沒有回答劉冰，沒有從門走，瑪莎是怎麼進來的？” 　　貝拉小姐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劉冰不知道可不可以充分信任你，西茜。”她嚴肅地說，西茜小姐困惑地瞅著她，“如果你泄露秘密，劉冰、安迪和瑪莎都會死在這裡。” 　　西茜小姐打了個哆嗦，安迪小姐把她攬進懷裡。 　　“劉冰寧願在你脖子上拴塊石頭把你扔進冰河裡，也不想讓你泄露秘密，知道嗎？”貝拉小姐說，“西茜，你能答應死也不說嗎？” 　　西茜小姐膽怯地點點頭：“能。” 　　“好吧，過來。”貝拉小姐招招手叫西茜小姐過去，給她看地道的洞口。“就是這個，這裡有一條地道。不許說出去——”她伸出一隻手指再度提醒西茜小姐，“劉冰寧願——” 　　“寧願在她脖子上拴塊石頭把她扔進冰河裡，也不想讓她泄露秘密。”安迪小姐很快接道，“西茜不會說的，是不是？”她問西茜小姐。 　　西茜小姐拚命點頭。 　　劉冰用凍得通紅的手抓著掃帚，全身哆哆嗦嗦，一股寒意從凍麻的腳底直接傳到心裡。掃帚劃在青石板路的雪跡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瑪莎！瑪莎！” 　　耳邊傳來腳踏冰雪的吱嘎聲，劉冰抬起頭來，貝拉小姐正在飛快地向劉冰跑來。劉冰看見過很多次她像這樣飛跑，但這次有點不一樣。她的臉頰通紅通紅，急促地喘著氣，好像有特別要緊的大事。 　　“小姐······”話音未落，貝拉小姐就撲過來，結結實實地與劉冰抱了個滿懷。她兩隻黑瘦卻有力的手臂環住劉冰的脖子和肩膀，像鐵箍一樣箍得劉冰喘不過氣來。垂著邋遢羽毛的灰色帽子幾乎從頭上掉下，那個滿是黑色卷發的腦袋在劉冰肩上搭了一陣子。 　　劉冰察覺到了有不幸的事要發生，淚腺像是突然不受控製似的，兩行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劉冰流著眼淚，等著貝拉小姐對劉冰說話。 　　她終於放開劉冰了。“哦，瑪莎，”她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抑的悲傷，竟然也像也要流淚似的，“劉冰們要走了。” 　　走？劉冰腦袋裡“嗡”的一下，炸了。這是什麼意思？ 　　“姑媽懷孕了。她要劉冰們的爸媽將一個女兒送到她家裡去陪伴她未來的兒子。”貝拉小姐向劉冰解釋道，憤憤不平地“呸”了一聲，把掛到耳邊的帽子戴正：“好像她的兒子比劉冰高貴似的！劉冰去她的！” 　　“老爺難道是要你去嗎？小姐？”劉冰輕聲問道。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劉冰覺得不可能。雖然老爺肯定急切地想要擺脫貝拉小姐，但沃爾布加夫人要是知道來的是貝拉小姐，一定會氣炸的。 　　“剛開始他們想甩掉劉冰，讓劉冰一人去倫敦受苦。” 　　貝拉小姐說，“但是劉冰爸爸想到姑媽討厭劉冰，如果她生的是個和劉冰一樣脾氣的男孩子，劉冰們準會把整幢房子都掀翻，到那個時候姑媽準會把他的頭砍下來掛在墻上。於是他們想到安迪，她性情溫和，很適合帶弟弟妹妹。不過安迪也很倔，如果要她離開劉冰們一個人去，她肯定不乾。他們舍不得將西茜一個人送去。於是，” 　　她呼出一口氣，把腳重重地一跺，“決定把劉冰們仨都送去。當然，他們會經常去看西茜的。” 　　拿點主人已經不要的東西不是偷。劉冰告訴自己，然後一頭紮進雜物堆裡。貝拉小姐和安迪小姐要走了，劉冰不能不送點東西給她們。如果有時間的話，劉冰會自己做，但是現在來不及了。 　　經過一番翻找，劉冰灰頭土臉、耳朵掛著蜘蛛網鉆出來。劉冰找到了幾個缺胳膊少腿的錫兵，他們有紅色和藍色的製服，雖然殘缺不全，但還是筆直地挺立著。顯然，這是男孩的玩具，但劉冰想貝拉小姐有男孩子一樣堅毅的性格，應該會喜歡的。 　　還有一個水鉆別針、一個滑稽的小木偶和一個大海螺，看上去蠻不錯。劉冰還找到了一個別致的木頭盒子用來裝這些東西，它看上去像海盜的藏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