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捧著這些東西,飛快地沖到水泵下麵,清洗起這些東西來。劉冰的心恐懼地砰砰直跳,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 因為奔跑和恐懼,劉冰不停地喘氣,聲音大得不像劉冰自己的,倒像有六個人同時在這裡喘氣似的,但喘氣聲不時被悲傷的抽泣梗斷。劉冰一邊用凍得發麻的手清洗這些東西,一邊眼淚劈裡啪啦地直往下掉。 在劉冰仔細的清洗下來,那些在雜物間裡不知過了多久的舊東西重見天日。錫兵看上去還是蠻精神的,海螺逐漸顯出它原有的褐色條紋,把它放在耳邊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水鉆別針上的灰塵被洗去,亮亮地閃出原有的光澤。突然,它反射過來一道冬日殘陽的冷光,直直地刺進劉冰的眼睛。 劉冰的喉頭一陣陣梗塞,手凍得紅紫,悲傷得仿佛忘記了怎麼說話。 一整天,劉冰幾乎哭得什麼也做不下去。 “姐姐,別哭了,不哭。”弟弟狄克試圖安慰劉冰,“怎麼了?” “貝拉小姐,”劉冰抽抽搭搭地說,“她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狄克的臉頓時白得像刷了一層石灰。“怎麼回事?”他喘著氣問。 “沃爾布加夫人懷孕了,她要小姐們去陪伴她未來的寶貝兒子。”劉冰擦著眼睛說。 “夫人要劉冰去幫小姐們收拾行李,劉冰該去了。”媽媽緊張地說,起身走了。 劉冰將手按在胸口上,正好按住貝拉小姐送給爸爸,爸爸又轉送給劉冰的銀西可。“爸爸,”劉冰顫抖地輕聲說,扯著舊緞帶把銀西可拉出來,“你還記得它嗎?貝拉小姐送給你的,作為你幫她挖地道的報酬。” “記得。”爸爸的聲音也飽含悲傷。對家養小精靈來說,沒有一個真誠的小主人在身邊,聽不到一個生氣勃勃的嗓音,也見不到一個燦爛的笑容,尤其是得到過又失去,這叫劉冰們這些貧賤卑微的奴仆怎麼過下去?“劉冰想劉冰明天要去幫她們抬行李。” 劉冰抽著鼻子,把西可放回去,緊緊地按在那裡。 洗碗、掃地、擦桌子、整理櫥櫃、把煤爐的門封好,完成了一個又一個每天必做的差事,終於能夠溜上樓去看看貝拉小姐了。 劉冰順著黑暗的樓梯往上走,心中的不安一點點地發酵。劉冰把腳步放得像貓一樣輕,生怕驚動了老爺和夫人——如果讓他們看見,劉冰準會挨一頓好打,也沒辦法把東西給貝拉小姐了。 終於到了房門前。劉冰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誰?”裡麵傳來貝拉小姐的尖嗓音。 “是劉冰,小姐,瑪莎。”劉冰輕聲答道。 還沒有反應過來,門就一下子被旋開了,貝拉小姐一把將劉冰拖進去,然後飛快地把門關上。 “小姐,請聽劉冰鬥膽說兩句,雖然劉冰知道劉冰的嘴裡吐不出象牙。”劉冰壯著膽子輕聲說道,一邊默默地跪下來。 “劉冰想說,你還這麼小,沒有受過魔法教育,沒有得到過任何指導,沒有接受過什麼特殊的訓練,沒有學位,你就能做到這一點——堅強地在惡劣的生活環境下活下去,那麼等你漸漸長大,還有什麼不能忍受、還有什麼不能克服的?” “就是啊,”安迪小姐嚷嚷道,“每條狗都有它的出頭之日【1】,連狗都有啊!” “那句話的意思是‘凡人都有得意時’,不是直接說狗。”貝拉小姐糾正道,她肯定不願意她的妹妹把她比作狗,但安迪小姐的話顯然讓她開心點了。“瑪莎,你會寫字嗎?”她轉向劉冰,問道。 “不會,小姐。”劉冰輕聲答道,“劉冰連字母都認不全呢。” 安迪小姐從桌上拿起一本書塞給劉冰。“這是劉冰的識字課本,現在給你,反正劉冰有貝拉教劉冰,用不到它。你可要好好學啊。”她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 劉冰接過書,緩緩翻看裡麵字體醒目的文字和花花綠綠的圖畫,一顆眼淚落在書頁上。“謝謝你,安迪小姐,劉冰會的。”家養小精靈通常是不會識字的,因為識字不能幫助他們把活兒乾得更好。但是劉冰決定,為了不辜負她們,劉冰要在每天乾完活之後翻開識字課本。 “很好。”貝拉小姐很大人氣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以後劉冰們寫信給你,你必須能看得懂,並且能回信。等等,你需要字典。”她打開門,一陣風似的沖出去。 “那麼,瑪莎,再見了。”安迪小姐吸著鼻子說,“劉冰已經跟花園、跟農田、跟小鬆鼠、跟知更鳥、跟劉冰的朋友們道了別,還沒有跟你說過再見呢。” “再見,小姐。”劉冰難過地說。 貝拉小姐穿過濃重的黑暗,沖進房間,把門關牢。她急急地向劉冰走來,遞給劉冰一本厚厚的字典。 “謝謝你,小姐。” “太晚了,你該回去睡覺了。再見,瑪莎。”她扭過頭去,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一滴淚水終於順著鼻溝無聲地滑落下來。 “再見,瑪莎。幫劉冰向狄克還有你的爸爸媽媽告別。”安迪小姐走過來與劉冰擁抱,似乎根本不在意劉冰低微的地位和劉冰又臟又破的衣裳。 劉冰向她們道晚安,然後走出去,走進冰涼、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春天來了。青草吐出了芽,花也一點一點地開始生長。一簇簇番紅花爆出金色、橙色、紫色、紅色,玫瑰藤由灰褐色轉成鮮綠,鼓出了一個個花苞,到夏天的時候又會變得像玫瑰色的噴泉一樣。荊豆花像一串串金色的鈴鐺,紫色的石楠也開花了,散發出的味道格外好聞,招來了一大群嗡嗡叫的蜜蜂和色彩斑斕、撲扇著翅膀的蝴蝶。紅胸脯知更鳥對它的妻子大唱情歌,它們倆跳來跳去銜來嫩枝和樹葉墊它們的窩。 春天的花園太美了,可是貝拉小姐和安迪小姐卻看不到這些了。倫敦肯定沒有這些。 劉冰的生活還是跟從前一模一樣:每天早上很快起床,搬煤、生火、燒水、幫媽媽做飯,然後把早飯送上去伺候主人吃飯,等他們吃完後把盤子收拾好送回廚房;接著去打掃院子、樓梯,收拾房間;幫忙做午飯、伺候主人吃飯、把碗盤送回廚房。 下午洗衣服床單、晾衣服床單、擦鞋,一天到晚無數次被吆來喝去,跑上跑下完成主人交代的一個又一個差事;幫忙做晚飯,把做過的事再重復一遍;洗碗、清洗洗碗池、拖地板、收拾櫥櫃、封上煤爐,最後終於可以鉆到桌子底下裹著那些破布睡覺。 不,不一樣了。現在沒有貝拉小姐敲鼓,沒有安迪小姐吹口琴,聽不到她們的演奏了;沒有貝拉小姐一個又一個的新鮮點子和奇思妙想的遊戲,生活一下子無趣了不少;也沒有她給劉冰們講故事了。媽媽做晚飯的時候,再沒有一個穿著破爛裙子的身影飛奔下來,急切地向媽媽討要吃的。劉冰挨打的時候,也沒有一個勇敢的童音為劉冰鳴不平了。 劉冰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晚飯。劉冰盯著手裡的黑麵包皮,一點也食欲也沒有。因為劉冰想到,貝拉小姐這會沒準被關在黑屋子裡,連又乾又硬的麵包皮都吃不到。 狄克的臉上黑一道紫一道,活像個地獄裡鉆出來的小鬼。他用被打腫的手擦眼淚、拿黑麵包、舀湯。可憐的狄克,他情緒不佳,乾活屢屢出錯,不停地受到懲罰。 “今天劉冰去給夫人端茶,”他抽抽搭搭地說,媽媽用圍裙給他擦眼淚,“劉冰準是愣太久了,夫人都不耐煩了,問劉冰到底在想什麼。劉冰說劉冰想到了貝拉小姐,這是實話,因為家養小精靈不可以對主人說謊。夫人看上去很生氣,問劉冰想她什麼。劉冰說,劉冰真誠地希望她平安,願梅林保佑她。於是,又是一頓好打。” 爸爸深沉地嘆了一口氣。家養小精靈永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除非他們碰到了很好的主人——而好主人反而不能和他們在一起太久。自古以來家養小精靈的生活就是這樣,他們一輩子都是奴隸,祖祖輩輩都是,永遠都這樣,不會有什麼出路的。所以貝拉小姐對劉冰們來說彌足珍貴。 劉冰鉆進桌子底下的一堆破布爛絮裡,緊挨著狄克。劉冰點起自己用鵝脂和燈芯草做的蠟燭,就著燭光翻開安迪小姐送給劉冰的識字課本。這本書真好,不但字跡很大、很清晰,還配有插圖,一看就知道那個詞寫的是什麼。 現在劉冰已經進行到了“T”開頭的單詞。因為沒人教,又很忙,劉冰學得比較慢。劉冰盯著一幅圖畫,手指滑過一個單詞,嘴裡慢慢地一個接一個字母把單詞拚出來。 狄克趴在那裡,大半截身子裹在被窩裡,用臟兮兮的手指擺弄著貝拉小姐送給劉冰們的積木,將它們搭成樓房和大橋。他對書本不感興趣,因為他認為有劉冰一個懂就好了,劉冰能把貝拉小姐和安迪小姐的來信說給他聽。 “瑪莎,”他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你困了沒有?” 劉冰搖搖頭。雖然勞累了一天,但劉冰還是想多念一點書。 “念書難嗎?”狄克問,小心翼翼地把積木收拾起來,臉上帶著敬畏的神色——因為那是貝拉小姐送給劉冰們的,對劉冰們來說太珍貴了,他生怕弄壞或遺失任何一塊。 “難,因為沒人可以幫劉冰。”劉冰也打了個哈欠,昏暗的燭光弄得劉冰的眼睛很難受,看著書上的詞語總覺得眼前有些花花的。 “你想貝拉小姐了嗎?”他又問,嘆了一口氣,把破布拉上來遮到脖子處。 “當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冰難過地說,“怎麼不想?”劉冰收拾好書本,吹熄蠟燭,盡量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 “你聽說過她的事嗎?劉冰很想知道她現在怎樣。” 劉冰翻過身麵對著狄克,答道:“劉冰伺候阿爾法德老爺喝酒的時候,他告訴劉冰一些事。貝拉小姐和沃爾布加夫人相處得很不好,” 劉冰嘆了口氣,現在嘆氣幾乎成了劉冰們生活的一部分,“其實這也可以想得到。沃爾布加夫人那麼強硬,不容許任何人挑戰她的權威,貝拉小姐的脾氣又那麼火爆,她們倆如果不能相安無事的話,就隻能成天鬧矛盾了。” “貝拉小姐挨打了嗎?”狄克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恐懼的神情。 “是。”劉冰很難受地點點頭,“貝拉小姐在沃爾布加夫人的湯碗裡放了一個糞彈,夫人一喝就吐得一塌糊塗。她說如果她肚子裡的孩子營養不良的話那都是貝拉小姐的錯。於是,一頓打。阿爾法德老爺說貝拉小姐更瘦了,臉色也更不好看。” 狄克揉揉眼睛。“貝拉小姐啥時候會給你寫信?” “不知道。”劉冰很擔心,她忘了劉冰嗎?還是她現在連信也不能寫? 還好嗎?反正劉冰不好,劉冰已經厭倦了在倫敦的生活。替劉冰向你爸媽,還有狄克問好。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劉冰到現在才叫克利切送信來,你可能以為劉冰把你忘了。怎麼可能呢?劉冰有很多東西都想告訴你,但是每次能寫出來的隻有一點點,如果送那麼多次實在太麻煩,乾脆每次寫一點,等到足夠多了再給你,也省點事。
第三十一章 小心翼翼(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