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山腑海血蓮觀音】!!” 如陰獸咆哮般的嘶吼後,明月褪色,峰巒沉淪,山門小樓瞬間消失,原本被靈繩束縛在半空的鬥笠臉也不見蹤影。 無邊黑幕籠罩蒼穹,唯一光源也遭切斷,可褚顏不知為何仍能看見麵前那慘絕人寰的血肉地獄。 忽地置身於無邊血海,數以億計的腑臟如浪花般在四周上下沉浮。 從腳下正鮮活跳動著的幾塊心肺,到極遠處點點絳紅連成的血肉海平線,目所能及皆是猩紅。 都說B級片濫用血漿會讓人脫敏,確實,麵對眼前這副妄誕景象,褚顏並未如往日見到殘碎屍首般反胃或嫌惡,反倒有一股渺小感、不安感壓在他胸口,令他心驚膽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幻術?靈魂轉移的術法?特殊結界?不,都不對。” 腦內閃過無數種可能,但均在下一秒被自己否決。 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用什麼手段才能締造出這番情境。 若說未知帶來的恐懼能壓過心中的復仇怒火,那麼對力量的剝奪便成為壓垮信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身陷血海的褚顏發現,他竟沒法用意識控製這片詭異空間中的任何外物。 那些畸形、扭曲、不知是何構成的異形腑臟暫且不論,連自己極擅長的操血術法都無法將腳下血漿勾動分毫,這究竟—— “噗嗵!!” 徒有些微漣漪聲回蕩的汪洋之中,重物破出液麵的悶響格外抓耳。 扭頭看去,是一條手臂,一條極白凈、極纖長的芊芊玉臂正傲然挺立於三丈開外,置身血海卻不沾點紅。 臂上五指如蓮葉盛放般完全撐開,掌心亮著一隻堪稱綺麗的翠綠明眸——那是褚顏此生見過最美的眼睛,無悲無喜,無怨無憂,僅是遠遠地望著它,盤繞於心間的不安與惶恐便都煙消雲散。 三目相對,良久,那眼眸似是想對褚顏說些什麼似的,眼角稍微耷拉下來一點,隨後便徹底閉上,再也不見。 眼眸消失的下一瞬,異變突生。 “咕嘰——” 玉臂之五指皆如吹氣般迅速膨脹起來,增長、加粗,指尖分叉,纖細指頭轉眼化作一條新的臂膀。 一臂生五指,五指化五臂。 以此等神速瘋狂生長,轉眼間,無數雪白肢體便在空中如蛇般狂舞、交纏、相扣相連,逐漸構成張遮天蔽日的菩薩麵孔。 由億萬臂彎勾勒出的端莊麵容,無悲無喜,無怨無憂,簡直是先前那隻眼眸最好的主人;可此時,菩薩的眼窩卻空洞無物,黑魆魆一片望不見底。 這肢麵菩薩,沒有眼仁。 “開什麼玩笑。”悶在褚顏胸口的不安感愈發沉重,“這……根本不是術法能做到的範疇。” 下意識後退半步,小腿似乎碰上什麼異物。 回頭看去,身後原本一望無際的萬頃平波,此刻竟密密麻麻地立滿了無數白臂,每一條的五指都如花般盛放,每一隻的掌心都蘊著一抹翠綠。 過於魔幻的景象都讓褚顏幻視出一片生在黑紅沃土上的純白花海——如果那些花朵沒有齊刷刷朝自己湧來的話。 “我去你媽的!” 輪番襲來的詭異場景讓褚顏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以術法推動自身血液流速,朝著前方那菩薩麵孔狂奔而去。 無法控製外物又如何?無法看穿這片詭境又如何? 針對自身肉體的術法還能使用,靈樞刻印亦在正常運行;隻要還有機會還手,我就有勝算!隻要還有機會還手,我就不能放—— “嗚嘔——” 奔至半途,褚顏忽然感覺嘴裡有什麼異物。 剛張嘴想吐,一條嫩粉色的長臂便從口中躥出,繞著腦袋轉上一圈,把他的脖子完全箍住。 “舌頭?是舌頭嗎?那種鬼東西竟然還能從自己身上長出來,這豈不是……” 口腔被堵,又遭鎖喉,一時氣短的褚顏跌倒在地,摔進粘稠血漿中撲騰掙紮。 好不容易再次站起身來,已經在四周完成包圍網的怪臂追兵瞬間蜂擁而上,千手萬臂襲向褚顏。 單獨一隻怪臂的力量不大,和普通成年男子無異,稍加掙紮就能甩掉。 可朝褚顏襲來的數量實在太多,那些能自如伸長、隨意扭曲的怪臂或是並立成墻,或是交織成網,半撞半抓地持續壓製著褚顏。 當反抗動作逐漸因疲乏、缺氧而減緩下來後,無數怪臂便纏上他的身體,圈圈盤繞,最終累加出一隻巨大的“繭”。 磅礴重壓施加於身,口不能言,手腳亦被死死捆住,無法動彈。 被裹在繭中的他受迫仰頭望天——從頭頂那條被預留出來的孔洞處,褚顏與天上的菩薩再一次對視。 “小友。” 纏在自己頸上的怪臂越收越緊,供應向腦部的氧氣已經嚴重不足。 朦朧之中,褚顏似乎聽到那菩薩在同自己說話:“我挺中意你。” “可惜,隻能到此為止。” “砰!!” …… 天地變換。 明月復色,峰巒依舊,山門內外的一切都在頃刻間恢復原樣。 什麼腑山血海、肢麵觀音,那些噩夢般的場景,仿佛都不曾在這世間存在過一般。 唯一留下的痕跡,大概就隻有倒在地上的褚顏了吧。 “呼~收工收工。” 施術者昏迷,術法自然也無法再維持下去;鬥笠臉輕鬆掙開束縛他的靈繩,艱難挪到褚顏身前,低頭凝視對方的慘狀。 倒在地上的褚顏了無生氣,整片右臉都由內至外爆裂開來,顱骨破碎、血肉翻飛,下邊現著白森森的牙,上邊露出粉撲撲的腦。 “唉,明明已經用上最溫柔的殺法,看起來還是手重了,心相就不是那麼好控製的東西呀。” 鬥笠臉邊感嘆著,邊施術幫褚顏療傷——可不能讓小鬼就這麼死了,自己對他身上的靈樞刻印很感興趣,帶回去活體解剖說不定能有大收獲。 把褚顏的腦殼修補回去一點,確認能吊住命後,鬥笠臉才開始治療自己——即便贏下這場戰鬥,他現在的樣子也狼狽至極。 精致錦袍被血刃撕爛,裸露在外的腰腹肌膚又被拳頭砸得血肉模糊。 斷掉的雙腿沒法接肢,隻能以極慢的速度重生愈合;標誌性的鬥笠紗簾也被切得長短不一,現出後麵包滿繃帶的頭顱。 還好事先用鋼釘把鬥笠釘死在顱骨上,還預先用繃帶纏麵,否則這小鬼那幾下沒輕沒重的拳腳定早將遮蔽薅去,自己的真容絕對不能—— “喲,【柳禧】,你這邊結束了?” “!!” 心中還在臆想真身暴露的窘境,身後就突然有聲音呼喚自己真名。 “不!要!喊!我!的!名!字!代號是白定的嗎你個蠢貨!” 被驚嚇到的鬥笠臉怒氣沖沖地轉過身,在看清來者身份後竟又唐突萎了下去:“嘶……二老板,您怎麼來了?這麼個小地方勞不著您來兜底呀。” “我當然不是來兜底的,隻是過來召集人手回去,順便……” 被柳禧稱作二老板的青年並未因其出言不遜而有所惱怒;他叼著煙,雲淡風輕地走過柳禧身側,輕嘆道:“……見見故人。” “故人?” 視線望向倒地的褚顏,再轉向那顆滾落到一旁的頭顱。 青年抬起手,略收五指,褚顏師父的頭顱便被憑空抽吸起來,飛至掌中。 “嗬,【褚清】。” 看著手裡臟汙不堪的男性頭顱,青年麵上的神情先是玩味,後又露出副如釋重負的笑容:“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無聊的家夥了。” 將頭顱向前高高一拋,巨大牽引力隨即便以它為中心,撕扯起這山門中的一切。 “轟隆隆——” 先是磚瓦碎石,再到家具藏書,最後連屋架棟梁都被那引力牽扯而去,層層累疊,團聚成隻龐大的“石球”。 除了青年和柳禧腳下的土地外,褚顏的家便在幾息之間被徹底摧毀,連片像樣的廢墟都沒留下。 “真不愧是二老板。” 被有如神跡般的強大術法所震撼,許久才回過神來的柳禧後知後覺道:“欸?那個小鬼呢?” “嗯?你說褚清的徒弟嗎?反正也不重要,就一起吸進去壓扁了。” “什麼?!” 聞此噩耗的柳禧大腦直接宕機,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那小鬼——刻印、神經施術;切片~我的收藏架……” “這麼激動乾什麼?他要真有價值,就不會被你用個心相便輕鬆拿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青年竟然完全理解了柳禧支離破碎的語句,甚至還能出言安慰:“況且,徒弟也算是師父的遺產,我算是跟褚清有仇吧,可不會放任他的心頭寶好好活下去的,哈哈。” “快走吧,今天我們就要趕到龍虎山。那兒算是炎國隱界核心地帶,需清剿的宗派極多,就算連我一塊出陣,想做得悄無聲息也是一樁難事。” 笑著,青年正欲離開山穀,卻發現柳禧還呆立在原地不動。 “喂,傻了嗎?” 青年又是淩空一抓,將柳禧抽吸過來,狠狠攥住他的脖子:“腿斷了是吧?要不要我背你出去啊?” “真、真的可以嗎?我還沒品味過二老板您的肉身,如果能靠近一點……” 瞬間恢復神智,但貌似不是因為青年的鎖喉威脅,而是因為後邊那半句玩笑式的承諾。 “嘖。” 即使再隨和的人也會被這副潑皮相激怒,隻聽刺啦一聲響,柳禧的喉管直接被這青年扯落出來:“你這癲子確實惡心。” 用力將柳禧甩到地上,隨後躍身重踏在其後背。 撚訣施術,匯聚而來的磅礴氣流將二人托起;青年就這麼“禦”起腳下還淌著血的柳禧,飛也似地朝穀外去了。 “嘎——嘎——” 待他們二人遠離這片山林許久後,一聲淒厲鳥鳴才終於劃破詭異的寂靜。 猶如打響了發令槍般,原先所有蟄伏不動的山野生靈均在下一刻躁動起來,蝠鳥騰飛,猿獸急走,頭也不回地逃離這片曾被恐怖威勢籠罩過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