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江山之雄秀兮,根葉之幽情;舉望族之大澤兮,風雅之勃興。豫西抗戰之前,豫中地區的許昌,曾經有過一場激烈而悲壯的保衛城市之戰。特別作為《柳林變》的續載,以更全麵的視角回顧河南軍民的反侵略鬥爭。 四十二 夜,一如既往地安寧,像舊林中的宿鳥,故淵中的老鱗,像雨聲中的眠音和睡夢中的微笑。一切都被溫柔的沉寂和鮮花的棉被覆蓋著。還有大地和房屋的微息,還有無邊際的漫布全鎮的隱隱口渴。 漫漫的大山沉睡著,無日無月,黎明前更如黑暗而沉寂。千萬年來,光,常常散淡地夢幻地灑在他龐大的軀體上,與草木禽獸密語。近百年來,山民常常拜望冥冥的日夜,不辭晨昏,一次次地祈禱,像叫醒一位昏睡的老者,要喚醒腐迷的水神。 很久很久以前,山在自己的藤林木葉間向遠方發布著消息,接納巖漿、甘露與長風釀成的神種,接納從天國涉水而來的遷客,在膝下繁殖棲息。從漁樵到村寨,從村落到石固。 水淩駕於一切之上,無論山有多高,水是山係的靜脈,水是虔誠一般的純凈——自從聖禹持臿治服規定後那野池蠻江。水,從兩路而來,一路出大河,經乾係,入支流;一路發地脈,越山巔,到山溪。大河叫黃河,乾流叫渭河;山巔是固峰,山溪叫石溪。溪流融匯,把山腳這繁殖棲息之地抱成半壁,在鎮南的榆柳林際,儲蓄如湖,像新婚的喘息和旋暈一樣,到此鬆弛了流速,失去了方向,融化成一床癡醉的光潔和滿懷造化的神秀。 遠遠望去,無論是傍晚還是明晨,村鎮會使訪者像詩人一樣渴盼打量她的端莊與嫻淑,她的林木的秀發,村額的明樓的眼睛,她的肌膚上流動的美侖美奐的夕煙和晨霧。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天理般從容。你隨意地進去,在胡同裡,在房簷下細細撫摸那墻壁上百年的風痕雨跡,撫摸千年的流光。在縱橫的街巷,陳舊的街口,若有一口井,井旁必有一棵樹,而非一座碑。古老的新蔭下,坐條青石,會想到有先人掘泉為井,植苗為槐。探頭腦看去,若是枯井,便會盯著端莊的村落,像墻壁一樣沉默。在沉默中,在樸質的院舍裡,在幽幽的胡同裡,在散發著山田野味的風中,一麵麵墻壁會忽然打開,一扇扇窗戶、一口口胡同忽然張開一洞洞嘴巴、湧擠出濃稠的聲音流淌著異味的顏料。冰冷從下麵,從尾椎向上黯然淫襲。平安的夜色,漸漸要破退了。 是山民起床的時辰。 叮噹吱啞的聲響在夢裡夢外回響,一樣的混濁,一樣的凡常,身旁有人的異香,有母親的腋味,女人的氣息。但要離開這裡,要起床,要在卯時開始預備,預備生計預備一天的奔勞。這是山民起床的時辰。 女人從水窩打來一把水,淺淺地在陶盆的瓷底晃蕩,晃蕩著整個世界一樣。暗淡的豆光中,不能看清,陶底裡是一張水碎的臉。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誰也記不得那張臉,沒有後人看清那張臉。而那張臉又如此熟悉,那千萬張麵孔,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的麵孔,在黑暗中,突然齊轉回首,麵對你低沉傾訴,求你指證,所有的眉眼鼻唇一切喧嘩,讓你牢記。他把水澆在臉上,女人一樣柔柔地撫摸,寶貝一樣在手指間尋找那熟悉的水澤的愜意。還是有幾粒迸濺出來,在衣衫上開出黑暗的花,越來越大;在石臺上散落數枚的胚,含苞不開。女人站在身旁,站在臉布的後麵,水聲攬抱著她美麗的目光。 村子也起床了麼?村鎮少水,就把大縷大縷的風澆在臉上,也清清涼涼的,似遠去著的春寒,如江南夜雨後的晨光。當山民挎著籃子、扛著桔桿走出家門,踩著犬吠和雞鳴,走到仍模糊不清的村口。那黎明,正像極亮的水銀,從遙遠的東洋浸洇而來,以風湧濃雲瘟疫流行的速度,萬絲千縷要染白這片大地和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