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lon 03 瓦洛蘭歷977年3月24日 上一任暮光之眼來自銀蛇群島,這是很多人老艾歐尼亞人都知道的事,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這位傳奇人物崇敬有加。舊任的暮光之眼在數十年的時間內恪盡職守,在各地都留有名望,即便年邁退休多年,還是會有很多人記得他留下的那些故事。 銀蛇群島在地理上並不隸屬於艾歐尼亞,而是位於艾歐尼亞和諾克薩斯之間的海域。從距離上來說,銀蛇群島離諾克薩斯的東海岸更近;而從戰略的角度上說,這片區域是諾克薩斯人前往艾歐尼亞的重要中轉站,所有來往的商船,都可以在這裡停靠、補給。 多年以前,將軍曾向軍委會提出過銀蛇群島的戰略價值,並提議帝國出兵征服那裡。軍委會雖然通過了將軍的提案,卻似乎並不重視這個沒有什麼資源產出的群島。像這樣的小地方,往往連抵抗力量都不會擁有,隻要帝國的艦隊一到,當地的居民便會俯首稱臣。 最終,將軍獨自率領了一支不大不小的艦隊與兵團向銀蛇進發。但這次原本無人在意的進軍,有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結局。 那是將軍的軍事履歷裡很少有的一次鎩羽而歸。諾克薩斯軍方損失了兩艘軍艦與二十八名士兵的生命,這樣的損失或許對於軍方來說不算什麼,但真正令人感到恥辱的是,抵抗者並不是一支軍隊、民兵或其他團體,而是一個獨立的人。 舊任的暮光之眼,瓴。這個當時已年過七旬的老者,從艾歐尼亞來到了銀蛇群島,以一己之力保護了自己的故鄉,免受諾克薩斯的征服。他事先向艦隊發出了警告,在得到無視以後選擇出手,一瞬間,艦隊的兩艘領航艦便被無法理解的魔法力量重創、掀翻,沉入了海底。 見證了這一幕的諾克薩斯船隊,從此再也不敢前進分毫。 杜·克卡奧悻悻而歸,而諾克薩斯軍方卻被觸怒,軍委會中不斷有人聲稱,一定要出動所有諾克薩斯東海的艦隊,用東部軍區庫存的數量龐大的黑火藥,把銀蛇群島徹底轟入海底。 但杜·克卡奧的反應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他在軍委會上承認了自己犯下的錯誤,並堅決反對帝國繼續向銀蛇群島出兵。 他說,像銀蛇這樣的島嶼,在東海的海域上還有很多。而東海的那頭,還存在著更為龐大的艾歐尼亞大陸。從軍事的角度上看,自己與帝國都對神秘的東方一無所知,他需要花一定時間去了解東方,並籌備有效的戰略與戰術,讓帝國最終能以最小的代價吞並、消化這些東方不被管轄的土地。 盡管許多人表示不滿,但由於杜·克卡奧上將的身份以及積累的威望,帝國還是停止了這一次東進的計劃。畢竟,多數人是經驗主義者,更多人會選擇相信將軍超凡的能力,以及罕有敗績的履歷。 這件事過後不久,將軍就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失蹤,至今已經八年。泰隆不知道將軍的失蹤與東方有多少關聯,但泰隆對瓴——這位舊任暮光之眼有著一點清晰的認知——他是將軍過去路上的絆腳石。 …… 泰隆已經調查很久,瓴現在住在普雷希典郊外的一間木宅裡,仍然和均衡教派有著偶爾的聯係。年邁的瓴長老深入簡出,很少有活動。但一些均衡的弟子會時常來拜訪他,向他請教一些有關教義或行事的問題。 泰隆一直等到了最深的深夜,確保不會再有人打擾到自己與這位老者單獨的會麵後,才出發。 泰隆和那些均衡的弟子一樣,有很多問題想要與瓴交流。但泰隆並不擅長以尋常的方式請教他人,他有自己習慣的提問題的方式——當一把利刃架在脖子上的時候,一切敏感的問題都將變得不再隱秘。 泰隆知道,盡管現在的瓴已經垂垂老矣,但依然還是那個曾經令將軍鎩羽而歸的人,不容小覷。他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發揮自己潛行的技巧,逼近了瓴所在的房間。 破窗而入的一剎那,房間裡的景象打亂了泰隆所有預設的思維。 那個年邁的老者並不在房間裡——這本就是一個不可能事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同樣身著夜行服、臉戴麵罩的女子。女子有一雙奪人的紫色眼睛,正略顯驚訝地看著他。 泰隆沒有因目標改變而收手,他拔出利刃向女子揮去,女子見狀,也不甘示弱地出刀回擊。 兩人交戰了十個回合,泰隆便已經大概試探出了對方的底細——這個女子同樣是一個不俗的刺客。而她,似乎也是為了這個舊任的暮光之眼而來,比泰隆先來一步。 泰隆沒有敵意,拉開了與女子的距離。 “你是誰?” “夜刃。”她也緩緩放低自己的攻擊性,說,“如果你一定要一個名字的話。” “夜刃。”泰隆重復,“你也是為了舊任的暮光之眼而來?” 夜刃微微偏過頭,那雙紫眸中閃過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令泰隆感到了些許困惑。 “瓴前輩已經進入了精神領域,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說,語氣中帶著一些莫名的神傷。 …… Talon 04 瓦洛蘭歷977年3月24日 精神領域存乎現世,一花一草,皆有均衡的兩麵。世界平行,相互映射,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現世的一切矛盾、和諧、紛爭,實則是理念的消長。反之,物質世界的失衡,也會在精神領域留下創痕。 現世中一個人死去,便伴隨著精神領域生靈的新生與凋亡。生死皆屬必要,過度的殺伐,猶如在天平的兩側施加無端的壓力,一旦其中一方開始墜落,就會給對麵的世界造成滅頂之災,並形成更遙遠深重的蝴蝶效應。 這些都是均衡教派最基本的理念與教義,也是很多艾歐尼亞人意識中潛移默化的存在。均衡教派的使命,就是謹慎而堅決地維護物質領域與精神領域的平衡,避免任何一方對另一方產生傷害。 她也是一個艾歐尼亞人,雖然並不像教派的弟子那般信仰虔誠,卻也願意在心裡相信這些理念。因此,她對瓴,這位舊任的暮光之眼的事跡有著諸多疑問。她第一次見到瓴,便向這位老者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銀蛇是您的故鄉,所以您曾經出手,阻止了諾克薩斯人的征服。” “您的事跡在銀蛇海域久久地流傳,時至今日,諾克薩斯官方的船隊路過銀蛇,都需要繞行——然而,三年前諾克薩斯人大舉進攻艾歐尼亞時,您為何選擇同均衡教派一起,選擇了袖手旁觀呢?這,與您的先前所為,是否構成了矛盾?” 瓴聽完這個陌生女子的提問,緩緩地說了一句話: “你所見的,決定了你所做的……” 她對老者的話感到不解,但她還是耐心地聽下去。 “我曾經,是教派的最高領袖之一,暮光之眼。暮光之眼的職責,便是發現物質與精神世界的一切不平衡,哪怕是源頭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漣漪,都必須無所遁形。我受到教派的培養,傳承教派最為古老高深的秘法,得以在精神領域自由地穿梭。在這種能力下,我能清楚地看到很多原本感知模糊的存在。” “比如,我一眼便能洞穿你,夜刃,自內而外、全部的精神領域。” 她抬頭回應瓴投射而來的目光,她在這時才察覺到了瓴蒼老的目光中閃出的無與倫比的穿透力。 自己恐怕在他麵前早已無所遁形,她想。 “作為暮光之眼時,我謹遵教義,數十年來謹小慎微,做好自己的職分。但是,教義終歸是不會挪動的文字,而無論物質領域還是精神領域的世界,都是無限變化、運動的。”瓴的語氣有著微不可察的情緒波動,“當世界呈現的形態被越來越多地被感知,審視的眼睛便會變得越發偏激……在艾歐尼亞,很多事情在精神與物質領域之間界限模糊,就像一潭浮動的活水,水與空氣的分界難以通過一個平麵裁定。很多時候,我必須隻能在兩者之間選擇一個。” “這樣的選擇,讓我的均衡觀變得非黑即白。我意識到,均衡奉行到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打破均衡。” “我終生奉行均衡的理念與教義,但我知道,教義本身並不是永遠合理。世界的兩端,並非絕對的平等。”瓴緩緩說,“因此,當我退位時,我有了自己審視事物的原則,來完成我心中的均衡。這一點,我想,一部分其他的均衡教徒,也能有所體會……” 瓴停頓了一會兒,讓夜刃得以短暫地消化自己得到的信息。 他抬頭凝視著夜刃紫色的眼睛,說:“我說的這些,你可能暫時還無法相信。你來的時機很巧,仿佛是命中注定。你是有靈的人,和我一樣,你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之下的一些復雜的東西,但你還沒有找到清晰的方向。也罷,有些東西本來是要給那個囡兒看的,現在,我就把這個儀式送給你見證吧……也算是我這個將走之人給艾歐尼亞留下的最後的祝福……” 瓴後麵的話語讓夜刃更加不明所以,但瓴全然不顧她的疑惑,開始了他的儀式。 年邁的老者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吟念出了無聲的咒語。磅礴的法力從他蒼老瘦削的身軀中躍出,擴散到了整個房間。 房間內除了夜刃與瓴兩個人以外,其他一切物品、器具等實體都在魔法的籠罩下消失不見,變為了一到紫紅色的虛幻空間。 夜刃驚訝地感受著周遭環境的變化。瓴磅礴的法力從她身上穿過,卻沒有傷害到她分毫。 她注意到,瓴的軀體開始變得透明,還伴隨著一種流水或巖漿般的波動,逐漸與身邊的紫紅色融為一體。幾秒鐘過去,僅憑她的肉眼,便隻能依稀辨認出瓴身體的輪廓了。 “根據我無數年在物質領域與精神領域遊走的經歷,我最終在它們之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選擇了後者。”瓴微微抬頭,依然緊閉雙眼,說著最後的話語,“我與本就身是約德爾人的凱南不同,我早已對物質領域沒有留念,我的構成,在精神領域的世界,會得到更圓滿的解放。” “現在,我將在物質領域圓寂,而在精神領域遨遊,度過我生命最後的時光。再見了,夜刃。” 話音落盡,瓴虛幻的身影徹底融入了漫無邊際的紫紅色中。 夜刃的靈魂被猛烈地震顫著,她像是陷入了沉重的泥沙之中,身體被牢牢地地定格了。良久以後,她才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房間已經恢復如初,而剛才還在這裡的老者,卻已經永遠離開了這方世界。 …… 夜刃以自己的視角,向泰隆講述著這個聽似不太真實的故事。 “瓴前輩的話啟迪了我。”她說,“在他走後,我聯想了很多自己在艾歐尼亞遇到的人或事。我越來越明白,有的人在精神領域的投影早就死了,這是均衡所解釋不了的。而瓴前輩則與他們相反,他在物質領域的存在,反而隻是一道虛影……” 泰隆沉沉地點頭。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像是陷入了各自的思考。 夜刃的故事同樣震撼了泰隆,他想,暮光之眼不愧是艾歐尼亞的神聖之位,竟然真的有完全進入精神領域的能力。 現在,瓴在物質領域已經死了,關於將軍的事又沒有了追查下去的必要。泰隆在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像瓴這樣超脫均衡的存在,應該不會與將軍的失蹤有關。 正在這深夜靜寂的沉默之時,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