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ison 10 瓦洛蘭歷966年10月14日 納沃利城第四街區的中心,有一座紫古樹化成的、不算豪華的建築,從外表上看,不過是一座稍大的宅院。過往的路人恐怕根本不會想到,這裡會是納沃利兄弟會的總部。 “老大,我們逮住他了。”屋外,一個手下進門,向屋內的安德斯報告。 “終於。”安德斯緩緩道,“這個任務你們可是拖了足足兩個月,喬特。” 安德斯是一個長相兇悍的中年男子,需要克裡森高高地抬頭仰望,他的肌肉線條鮮明而誇張,頭頂沒有任何毛發的修飾,展現出一個方正的顱型。 聽到安德斯的責問,名叫喬特的男人惶恐地低下頭,連忙道:“實在抱歉,老大。但這隻老鼠實在是太過狡猾,我們已經竭盡所能。” “借口。”安德斯的眼神更冷了一分,讓麵前的手下不再敢回話。他站起身向屋外走去,準備去見院子裡那個剛被抓獲的男孩。 “你就是那隻老鼠?” 到了屋外,安德斯略感意外地看著眼前被五花大綁、滿身傷痕的青年。青年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卻全然沒有害怕的樣子,正怒目圓睜、以一種純粹憤怒的眼神盯著他。 安德斯當然不會被一個孩子的眼神鎮住,他隻是無法理解這種眼神的構成。那種尖銳中透露著茫然與無畏、純粹中閃爍著深邃的眼神,是如何從一個孩子身上產生的?他不得其解,疑惑間,卻突然從孩子的身上讀到了一股洶湧的法力波動。這股法力是如此強大精純,令他也不得不吃了一驚,所幸,這股法力並沒有殺傷力。 “識相點!”旁邊的守衛吼道,一個重重的耳光扇在青年臉上,青年當即嘔出一口鮮血,空間中的法力也瞬間弱了許多。 “洞察術。”安德斯說,“倒還算有趣。” “老大,這隻老鼠就是用洞察術這種伎倆,多次獲得我們的情報,然後販賣給其他幫派,或者直接舉報給護衛隊,讓我們吃了好幾次癟。”一旁的喬特說,“他還殺了我們幾個落單的成員。” “他說得沒錯吧?”安德斯直視著青年的眼睛,“你殺了我的人。” 沒有回答。如同死寂的眼神就是答案。 見青年油鹽不進,安德斯微微皺眉,“他叫什麼名字?” “經過我們的調查,這人叫默漢·克裡森。”喬特說,“原本住在第九街區……” “克裡森夫婦的兒子?”安德斯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的。克裡森夫婦為墨幫效力,我們在年底的行動中解決了他們。當時這隻老鼠還在皮城的大魔法學院留學……” “我知道了。”安德斯發出了一道長長的嘆息,打斷了喬特的話。 喬特沉默不言,等待著安德斯的宣判。 安德斯轉身走前又看了一眼被綁在地上的克裡森,視線與他灼熱的眼睛短暫地相交,然後離開。隨即安德斯作出了他的判決: “給他留個全屍。” 話說出的時候,安德斯感到身後喬特表情微妙的浮動,但他沒有加以理會。走到院子門口時,他才做出手勢,示意手下們可以動手。 克裡森在全身傳來的劇痛中凝視著安德斯消失的背影,男人的身影在視線盡頭逐漸拉長、模糊,最終與他的意識一起變成了一團迷蒙不清的霧。他無力地閉上眼睛,等待著他既定的終局。 …… Crison 11 瓦洛蘭歷966年10月14日 克裡森全身是傷,意誌卻還是清晰的。在他決定向兄弟會復仇那一刻起,他就沒打算活下去。他至今不知道他選擇的方式正確與否,但他覺得至少比什麼都不做強。 踏出老家的門,克裡森在艾歐尼亞的街頭徘徊,樹帶給他的茫然與痛苦仍舊在他的精神領域陰魂不散。他想要挽救,但不知從何做起,他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更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讓他發問:嘿,你可知道樹的痛苦? 如果讓他犧牲自己的精神領域,去拯救樹的,他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但要做一個醫者,最重要的第一步是診斷病因。 那種無所適從的空洞感使他幾乎絕望。他想起須發泛白的船長的話,他意識到,這份痛苦是獨屬於他的。樹在精神領域的痛苦印照在了他的身上,這是樹與他的精神領域的共通。他能感受到樹的痛苦,樹也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既然他找不到樹痛苦的源頭,他便決定從自己的層麵下手,去追尋他個人層麵的源頭。 於是,他找到那個在物質領域改變他人生軌跡的質點——兄弟會。 這個地下組織以走私為主要業務,不算十惡不赦,卻也不讓人招致了當地很多人的反感。但兄弟會並非是納沃利城的第一家地下組織,墨幫——也就是克裡森父母所在的組織,還有其他更小的幫派,都建立得比兄弟會更早。艾歐尼亞從來不缺有實力的武者與組織、勢力,而兄弟會是第一個手段如此強硬的。靠著逞兇鬥狠,兄弟會在納沃利的地下世界迅速崛起。 克裡森用洞察術破壞過兄弟會的行動,他靠偷襲殺過兄弟會的人,第一次殺人時他的雙手都在顫抖,但他隻是覺得自己不夠熟練。他感慨自己是何其的弱小,沒有能力將兄弟會連根拔起,就像他們對待墨幫那樣。 “老大想讓你體麵的死……但那可太便宜你了。”喬特輕蔑的聲音在克裡森的耳邊徘徊。他感到自己的脖頸被繞上了粗劣的麻繩,繩上的麻尖刺進肉裡,血淌了下來。 “你害我們損失如此慘重,我們也會報答你。”喬特露出玩味的笑,“我會給你留個全屍,但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你也不介意,多‘死’幾次吧?” 克裡森並不在乎自己以何種方式死去,他知道他馬上就要迎來死亡,隻是遺憾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得出問題的答案。克裡森的身體被懸起,雙腳離了地,窒息感如洪水般湧進,幾乎占據了意識的全部。 視線轉瞬變得模糊,生命力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騰空的腳下流走。在意識恍惚中,無限放大的“洞察術後遺癥”竟又開始在他的精神領域發作了。無數個來自不同方位的洞察術畫麵進入了克裡森精神領域的視野,他看到了別處的山巒、城鎮、夜市、行人…… 但此時的他已經無暇理會這些無關緊要的畫麵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腦海中想到的是死去的父母,被喬伊質問時的悵惘,麵對那棵樹時的茫然失措,被兄弟會追殺圍捕時的絕望無助。 這世界已經與我無關,克裡森閉上了眼。 命懸一線之際,麻繩卻突然鬆開了。克裡森像破敗的樹葉墜落到地上,殘存的意識與生命的本能迫使他大口急促地喘著氣。幾個人又踹了踹他,接著又是一陣哄笑。 克裡森趴在地上,單耳貼著地麵,讓那哄笑聲經空氣與地麵的傳播反復回蕩。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推動了。意識重新清晰。他感到了憤怒,短促、有力的憤怒。他想到了他的一些過往,也想到了那些他曾假裝忽視的、深藏在潛意識中的圖畫。 他們的眼光,他們的言語與嘲弄,他們不由自主而無可掩飾的神情變化,他們毫無根據的自負……所有這些東西在克裡森眼前匯聚成一個奇點,在半空中虛無地旋轉。 克裡森的身體第二次被吊起。窒息感再一次傳來。他重新看到了後遺癥給他帶來的畫麵,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不遠處的山巒上,站著一個通體燃燒的人——或者說鬼,或者說惡魔,抑或是能量體,“它”就站在那,全身由火燃燒著,注視著這裡正發生的一切。 火。隔著這麼遠,克裡森的心裡還是有火的溫度。他感到親切。他看到那個燃燒的能量體發出桀桀的笑,笑聲似乎近在耳邊——然後“它”伸出了熊熊燃燒的手臂,隔空指向了克裡森猙獰的麵容,緊接著,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隔空朝克裡森湧來。 …… Crison 12 瓦洛蘭歷966年10月14日 “死了?”幾個兄弟會的成員吃驚地看著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克裡森。其中一個人走近,想檢驗他的呼吸。 “本來還想多玩一會兒,沒想到才吊兩次就死了。”一個人輕蔑道。 克裡森突然爆發出力氣,猛的朝那人撲去。那人猝不及防,被克裡森按倒在地,克裡森咆哮著,揮拳就打。其他人傻眼了。他們不知道原本將死之人哪裡來這麼大的能量,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克裡森此刻暴怒的形態——此刻他的表情猙獰得駭人,背後升騰著炙熱的蒸汽,全然不是一個人的樣子,赫然是一個無法理解的惡鬼。 眾人拔出武器圍著克裡森,卻沒有一個人敢先出手。那個被克裡森按倒的人先是慘叫了一陣,很快就沒有聲音了。克裡森對著他血肉模糊的屍體又打了幾拳,才緩緩地站起來。 幾個人都恐懼的看著克裡森,剛想一起出手將克裡森當場誅殺,克裡森怒目圓睜,雙手間“嗖”的一聲燃起具象的火焰來,火焰在半空中盤旋生長,長成了兩把燃燒的一米長的火刃。 “這是什麼鬼法術?!”喬特眼睜睜地看著火刃朝自己劈來,罵道。 …… Crison 13 瓦洛蘭歷967年5月31日 克裡森單膝跪倒在地上氣喘籲籲,雙手化出的火刃仍在熊熊燃燒,隻是在這個時候看起來有些凋敝。 此刻他所怒視的,正是麵前手持長劍的宙。這個自稱來自諾克薩斯的神秘男子僅憑單純的劍法就挫敗了他。 “我知道你要什麼,你隻是想要復仇。他們毀了你的一切,於是你想要報復。” 宙雙手抱胸,一雙敏銳的眼睛看著被打敗的克裡森,卻搖搖頭說:“可惜……獲得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卻不知如何使用,一心想要復仇卻隻能像一隻蒼蠅滿頭亂撞,這幾天你也殺了不少人了,還沒有意識到這點嗎?” 克裡森死死的盯著他,眼中的火焰時升時滅,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等待宙的下文。 宙收起了長劍。艾歐尼亞的夜風吹起了他灰白的披風,襯托出他屹立的瘦削身形。 良久他才開口:“你的這雙火刃確實強大,它來自於布蘭德,一個數百年前因為覬覦世界符文力量導致身體和神智都被焚化的瘋子,也就是傳說中的‘復仇焰魂’。他是一個惡鬼,幾百年來遊走於符文之地,尋找與他共通的仇恨、憤怒一類的情感。你精通洞察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應該或多或少的感受了他。‘火刃’是布蘭德的力量在你軀體裡具象化的表現,或者說,是你的內力被布蘭德‘點燃’的產物。布蘭德賜予你的力量或許隻能占到其本體的百分之一,卻也是足夠強悍,達到了普通人類法師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高度。如果不加以控製,這股力量會很快反噬你的身體。” 克裡森低頭望了一眼雙手的火刃,似乎理解了宙的意思。但不等克裡森開口,宙繼續說道:“眼下你雖然勢頭正盛,兄弟會的人都躲著你,隻是因為他們還不了解你的實力。就算你現在能殺了幾個人,也隻是他們的嘍囉。等到他們搞清楚你目前的實力,多帶幾個人埋伏你、圍殺你,你必然不是對手。就算納沃利兄弟會不動你,艾歐尼亞護衛隊也不會放任你這樣的在居民區橫沖直撞的怪物不管——你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是單薄的,我調查過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你會死在某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你到底想說什麼?”克裡森低低地吼了一聲,像一隻被獵人馴服卻不服氣的野獸,打斷了宙的喋喋不休。宙的話使他厭煩,但他又想聽下去,他想聽到對方直奔主題。 宙對此微微一笑,說:“我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的主人叫Zen,未來諾克薩斯政壇最為強大的存在。我們有資金、有人脈、有自己的情報網絡。我們會幫助你在艾歐尼亞建立一個與兄弟會相當的地下組織,有了自己的組織,你一定能復仇成功。” “那我要為你們付出什麼?” “你絕對的忠誠。”宙意味深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