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日,傍晚。 清渺園,湖上小軒。 阿白豪壯的身軀蹲在書案前,拿著抹布在擦拭桌麵,桌麵的寬還沒有他半個巴掌大,所以這個畫麵看起來十分震撼。他之所以要做這種丟人現眼的雜活,便是因為小姑娘阿桑總有一種危機意識,認為不乾活別人就不會給她飯吃,她自認為自己的價值就是灑掃,不論是刷馬桶還是收拾書房;但小軒對她而言實在太大,阿白實在不忍心讓她自己一個人做,於是隻好加入進來。 阿桑不想讓他做,這個奇奇怪怪的人妖,——因為會在人和貓之間隨意地變來變去,所以簡稱人妖——總是給她奇奇怪怪的感覺;不過,雖然奇奇怪怪的,在他的身邊,卻總有一種奇異的安寧,這是她自出生以來都沒有過的。 阿桑把抹布放到桶裡搓了兩下,跟著拿起皂角擦了兩下,準備轉戰書架,看到阿白還在那裡和書案較勁,好像非要擦得一塵不染的架勢,覺著他對自己的事情非常上心,不像是準備嘲笑或者戲耍她,心情莫名開朗了些。 “你為什麼叫阿桑。”阿白忽然打破沉默。 阿桑道:“因為我是在一棵桑樹下被媽媽發現的,媽媽看我長得醜,不是做姑娘的命,就隨隨便便取了個名,叫桑葉,後來樓裡來了個姑娘叫葉兒,媽媽說我名裡不該跟姑娘同字,就改叫了阿桑。” 阿白有些意外,小丫頭竟是個健談的人。 阿桑也問:“他們為什麼叫您阿白先生?” “因為我叫阿白。”阿白說。 阿桑道:“您為什麼叫阿白?” “我原來叫小白,後來我年紀大了,叫小白不合適了,主人就給我改成阿白了。”阿白說。 阿桑若有所思,原來名字並不都有特殊的意義。 “阿桑阿桑,比桑葉好聽。”阿白又說。 “真謝謝您。”阿桑真誠地說,第一次有人誇她的名字好聽。或者說,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誇她。 阿白有所觸動,道:“阿桑,你用不著做這些事,以我和蘇清舉的關係,你在清渺園什麼事也用不著做,我保證他們會提供給你最優渥的生活。” 阿桑想了想,覺著那樣的日子太過夢幻離奇,待夢醒之後,隻怕就是更殘酷的地獄,便搖著頭道:“謝謝您阿白先生,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這時清渺園外麵傳來一陣騷動,打斷了阿白還想要再勸的念頭。他丟下抹布,幾個跨步來到小軒外頭,縱身跳到屋頂上看出去,隻見天野盟大門口不知為何聚了一大幫人,他轉頭看了看蘇清舉所在的位置,麵露深思之色。 天野盟大門外空地,排列著五十多個擔架,每個擔架上都有一具屍體,煉氣士的屍體。在這些屍體之外,正圍著一大群煉氣士,為首的是一個白發老翁,但凡在華原討生活的,一眼就能認出他的身份來——天裂穀最大獵團的首領白鶴。 白鶴背負著雙手,沉著一張臉,指著大門口的天野盟守衛喝道:“讓你們盟主出來!” “什麼風把白鶴先生吹來了?” 虞二得聞了消息匆忙趕到,排開人群,看到對方的架勢大吃一驚,以白鶴為首,天裂穀各大獵團的首領幾乎都到齊了。 “虞二,你們天野盟乾的好事!”白鶴疾言厲色道,“老夫的這些弟兄死得過於冤屈,天野盟和蘇清舉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眾獵團首領怒而大叫。 “他們是怎麼死的?”虞二掃了一眼屍體,發現這些屍體都沒死多久,而這個數量已相當於天裂穀一個規模最大的獵團了,在天野盟管理下的天裂穀發生如此可怕的命案,難怪把白鶴氣得親自登門問罪。 “昨夜淩晨,有刺客摸到天裂穀,在營帳裡把他們殺死在睡夢中。”白鶴冷冷道,“天野盟得罪了誰,我們管不著,天裂穀的門戶是你們守著的,讓人摸進來而沒有察覺,這是不是你們的責任?” “是是是……”虞二暗暗叫苦,“白鶴先生,您先息怒,我們一定會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們一個交代!” “交代個屁!”白鶴呸了一口,怒斥道,“五十多條人命,你就拿個什麼‘水落石出’來交代?老夫不想跟你多說,快叫蘇清舉滾出來!” “盟主正在閉關,恐怕不能來見你……”虞二臉上陪著笑臉,胸口一陣氣悶,侄兒阿鬥已經兩天沒消息了,他本就處在一個焦躁的狀態,又發生如此重大的命案,胸腔都要氣炸開了,卻還不能發作,還隻能陪著笑臉。 “蘇小兒今日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白鶴怒道。 “白鶴,你放尊重點!”虞二隻覺胸腔裡的怒火瀕臨爆發的臨界點。 “怎麼?”白鶴厲笑,“你想和老夫動手?” “動手就動手,你以為我怕你?”虞二已經忍無可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好好!” 白鶴須發皆張,身上膨脹開肉眼可見的氣團,他看著年歲不小,但是脾氣和招式都極暴烈,雙手握起拳頭,交叉下頓,身後沖出兩道極凝聚的氣體,眼看著形成烈烈的風柱,攜漫天氣團呼嘯著沖向天野盟大門口。 接近於第四境的法力,打磨了數十年的招式,甫一出手,單是靈壓浪潮就叫天野盟盟眾麵色狂變,數十人承受不住靈壓而“蹬蹬”後退。 如是往常,虞二定會避其鋒芒再伺機還手,但今日怒火勃發,二話不說,法力通貫周身,身上浮現出“不動明王”虛影,“咣咣”打出兩拳。 同樣是拳,“不動明王”的更為神聖而凝聚,白鶴的則較為渙散雜亂;但虞二才剛妙化入境,白鶴則已是妙化境巔峰,法力遠超虞二。 兩方氣域猛然間碰撞,大門前青花石打磨的臺階霎時間被震得塌碎下去,碎石向四麵飛射,離得近的倒黴盟眾紛紛被擊飛,慘叫著向四麵摔去。 “哼!” 白鶴冷笑一聲,袖袍狂蕩,身上法力竟再攀新高,拳勁一時間猛烈如潮,虞二猝不及防,隻覺胸口一痛,不由自主地“蹬蹬”後退,最後一腳重重蹬壞了門檻,這才止住了退勢,臉色業已蒼白如紙。 “不自量力。”白鶴冷笑著撚起一張符燃燒,正要趁虞二還沒回氣時打出掌心雷,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輩”一點教訓,便聽到一個軟糯的聲音從大門裡傳出來: “白鶴先生到天野盟來打人,不知道是不把我們盟主放在眼裡,還是不把玄門正宗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