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年麵沉似水，蘇長盛強笑著說：“清舉，這事本來就與你無關，二叔這就去報官……” 　　“不準報官！”劉氏重重打了一下丈夫，瞪著他道，“萬一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蘇長盛怒道：“我是沒讀過書，但我不蠢，這事一定是徐樹林搞的鬼！” 　　“你報官又怎麼樣？”劉氏眼眶一紅，“咱們兒子就能回來嗎？徐家手眼通天，咱們本來就惹不起，都說紅顏禍水，當初大兄要抱養清瑜，我就不同意，現在看看，果然把禍事招惹來了吧！” 　　“你給我閉嘴！”蘇長盛一張糙臉漲得通紅。 　　劉氏見丈夫說不通，就轉向蘇清舉哭哭啼啼地哀聲道：“清舉，嬸嬸知道你和清瑜感情深厚，但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你的堂兄被殺死麼？你忍心讓你二叔白發人送黑發人麼？你堂兄可是狀元之才，你在王府一輩子出不了頭，你們老蘇家能否回到當初的盛況，全靠你堂兄了，難道你不明白嗎？” 　　蘇清舉看著二叔羞慚、憤懣交加的模樣，知道這耿直的漢子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絕不會來找自己，心中暗暗一嘆，麵上卻笑了笑，說道：“二叔，嬸嬸，此事莫要聲張，交給我來辦，你們先回吧。” 　　“你準備怎麼辦？”劉玉香一愣。 　　蘇清舉道：“別擔心，我保證堂兄不會少一根汗毛。” 　　他把夫婦二人哄好了，送到柵門外，蘇長盛回頭看他，欲言又止，劉玉香拽了拽丈夫，兩人挨著慢慢走遠了。 　　蘇清舉回到屋內鎖好門窗，到床上盤膝坐著沉思。方才修煉還算順遂，但進境不如人意，非常時刻，須得劍走偏鋒才行。 　　在道家內修術之中，肚臍下三寸處關元穴，亦即下丹田，乃人體藏精之所，若是一次性釋放，便可逼出人體潛能。《金龍吸水》若是兩篇同練，就有這作用，隻是過猶不及，之後的四十九日內，就隻能做些固本培元的功夫了。 　　在腦海中翻閱著《通天地返至真煉形》，這篇法門沒有文字，攏共是三十六幅觀想圖，沒有先後順序，隻要求一麵觀想，一麵做出圖上的動作。有個怪異之處，觀想圖和實際做出的動作，是完全兩個情景。接下來，在一番嘗試之後，他慢慢抓到了訣竅…… 　　不知過去多久，當動作和觀想同步時，小腹突然又脹又熱，像有個看不見的氣團擴散到全身，周圍的屋子消失，識念再次遁入無垠深空。此次照見的螢火，竟如同浩瀚繁星般波瀾壯闊……接下來蘇清舉終於明白，這法門為何要叫做《金龍吸水》，但見得漫天螢火被吸卷到一處，形成接天連地的漩渦，一氣地灌注而下。 　　海量的螢火沒入身體。 　　又癢又熱的感覺爬遍全身。 　　…… 　　不知過去多久，螢火變得稀薄，蘇清舉收功睜眼，神光一閃而逝，隻覺體息綿長，氣力飽滿，一呼一吸之間，便仿佛有絕大的力量迸現。雖然內息真氣還沒生就，還不算真正步入修行大道，但體魄較之前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忽聞周身惡臭，不禁一陣皺眉，趕忙跑去打水清洗，換了身乾凈衣服，五臟廟又跳起大鼓，便把中午吃剩的飯菜連同做晚飯的幾個大饅頭，全扒到肚子裡，這才緩解了饑餓感。鎖好屋子，走到柵欄外，遠眺山神廟所在的雲遮霧繞的烏靈山，聽集裡的老人說，山嶽江河但有名者，皆有神庇，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綁票的勾當就發生在廟宇之中，神卻不管麼？ 　　雨還在下著。 　　蘇清舉收回目光，撐著傘往泥濘小路慢慢走去，穿過市集，來到鐵匠鋪。鋪子裡，正有個頗具姿色的寡婦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挑選著農具，不時偷眼看裡屋，高虎已正不耐煩，看到蘇清舉來，開心地迎上去叫他。 　　他笑著拍了拍高虎：“小虎，帶我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高虎一愣，問道：“清舉哥，你要兵器做什麼？” 　　“殺人。”蘇清舉輕聲說。 　　高虎怔然，旋即領著蘇清舉來到一排兵器架前：“清舉哥，你喜歡什麼樣式的？” 　　蘇清舉一眼看向架子頂端，那裡有一把造型簡約的劍，劍上沒有多餘的綴飾，劍長三尺左右，劍柄沒有護手，劍身比百鍛青鋼還要顯耀。他很快就認出來，此劍由高虎鍛造了三年之久，期間不知多少次回爐，在無數次的捶打下，幾乎已沒有雜質，五感變得敏銳之後，他甚至還能覺出劍中融入了高虎的一部分劍意，近乎於器。 　　高虎心裡一緊，生怕蘇清舉挑中，蘇清舉卻已笑著移開了目光，最後挑了一柄尺許長的短劍，隨手別在腰間，“多少錢？” 　　“成本價，五百文。”高虎鬆了口氣，笑嘻嘻地伸出五根手指。 　　大魏以武立國，故不禁刀兵，但北境礦資源貧瘠，是以兵器價格昂貴。這種短劍在別的鐵匠鋪，隨便也要一兩貫，確確實實是成本價了；隻不過蘇清舉月俸才不過二百四十文，一件兵器就讓他兩個月白乾。 　　高虎接著補了一句：“要是清舉哥手頭不方便，下回來結便是。” 　　“別告訴你瑜姐姐。”蘇清舉笑著付了錢，慢慢地走了。 　　高虎看著他的背影，麵露掙紮之色，額上竟滲出豆大汗粒，突聽趙策在裡屋笑著說：“何不順心而為？” 　　“師父，您不是說，本門一生隻能夠鍛造一把劍……” 　　“那就要看哪邊對你比較重要，人生不外乎選擇二字。” 　　高虎呼吸急促，突然跺一跺腳，拿布裹了劍，飛奔出去，不想跑得太快，被一塊石頭絆倒，“哎唷”的朝前摔去，前方距離三四步的蘇清舉若有所感，找書苑 wｗw.zhaｏshｕyuaｎ.coｍ 不知怎麼一個轉身就扶住了高虎，高虎驚魂初定，忍不住大吃一驚。 　　清舉哥的身手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厲害了？ 　　“小虎，你這是？”蘇清舉目露疑惑。 　　“清舉哥，我知你一定遇到了難題，你從小就這樣，隻要不願說的事，沒人能讓你開口，所以我沒有多問。” 　　高虎把劍鄭重地放到蘇清舉手中：“此劍‘截瀑’，聽我爹說，這世上有種劍仙，一劍就可以把瀑布完全截斷，我鍛造此劍的心願，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那等壯舉，現下隻能由清舉哥來幫我完成了。” 　　蘇清舉怔怔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一笑，坦然收下。 　　高虎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塊的門牙，念頭通達，氣韻渾然通暢，周身竅穴竟隱隱發著細微的鳴響。他心中有所明悟，隻覺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有一定軌跡可循，師父說人在知天命之前活到“舍得”的境界，就很不容易了，我距離知天命可還有著好長一段路哩，難道我是個天才？ 　　他形神融洽，骨相呈劍，引得身後鋪子裡劍吟陣陣，把寡婦嚇得花容失色，再也無心偷看帥哥，逃得無影無蹤。 　　高虎不禁大笑起來，意氣直沖雲霄。 　　“小虎，為兄他日必定為你截斷天下最大的瀑布。” 　　蘇清舉轉身揮劍，雨幕赫然出現斷層現象。 　　“劍，劍影？” 　　笑聲戛然而止，高虎滿麵震驚。 　　在此之前，以鐵匠鋪為中心，各方視線皆投過來，卻誰都不知道，鐵匠鋪的學徒頓悟破境之時，有個少年揮劍截斷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