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裴玄陵幽幽醒來,提勁兒撐著床沿坐起身來,用枕頭墊在床頭斜靠著。 剛坐穩身子,屋門便被人從外推開,寒淵信步走進來。 “如何了?可有不適?”寒淵在床邊落座,問道。 裴玄陵搖頭:“已無大礙。” 伸手摸了摸嘴角,感覺嘴角和嘴唇上有些許潤意,手放下時,就看清自己手指上未乾涸的血跡。 裴玄陵問扭頭看他:“……這,我吐血了?” 他記得自己昏迷前並沒有吐血啊? 寒淵道:“沒有。” “那……等等!”裴玄陵想起了昏迷時被撬開嘴過,突然頓住。 沒有吐血,那麼隻有喝血了,不然這嘴唇上的血跡作何解釋? 不等他問,寒淵就率先開口:“你喝了我的血,魂魄暫時被安撫了下來。” 裴玄陵驚道:“你的血!?” 不是,一般被攝魂術波及魂魄,不都是用一些安魂術法來安撫嗎?到了他身上怎麼就不同了? 寒淵道:“你的魂魄與常人不同,普通的安魂術於你而言毫無作用,反而會讓你更加痛苦。” 之前魏子青的做法就是前車之鑒。 裴玄陵無話可說,他相信寒淵所說的,並不是因為他和他認識多久,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他說的不會錯。 “那你的傷口……” 寒淵知他要問什麼,抬起放血的那隻手,手掌上的口子已經愈合得連疤都看不見,像是沒被劃破過似的。 見他傷口以愈合,裴玄陵鬆了口氣,隨機又在心裡腹誹自己瞎操心,寒淵那愈合能力堪稱奇跡,他就是白擔心。 沉寂片刻,裴玄陵隻覺嗓子乾的難受,剛想下床去倒杯水,寒淵卻早有預料,不等他動作,一杯水已經遞到了他手裡。 裴玄陵道:“謝謝。” 冰涼的水喝下去,乾的冒煙的嗓子收到潤澤,總算是好受了些。 裴玄陵道:“抓了吳越,接下來的事你想好怎麼做了麼?” 寒淵道:“嗯。” 裴玄陵不太理解他這個“嗯”是什麼意思,凝眉:“嗯?” 寒淵側眼看他,裴玄陵立馬一個機靈,解釋道:“我不是想乾涉你的想法,我就是好奇的問問而已。” 他有時候雖然腦袋不清明,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心裡還是有底的。 別人願意說,他就躬耳傾聽,別人不願意說,他就不會刨根問底。 寒淵道:“按照之前所說的那般,我在完成我的目的的同時,也會兌現承諾的諾言。” 裴玄陵:“哦,吳越背後的那個人,你想好怎麼對付了?” 對方既然能暗中操控這一切,必然對他們此刻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若是一步踏錯,恐怕此次來東博容易,想要全須全尾的離開就不太容易了。 寒淵道:“放長線釣大魚並不急於一時,我既然來了東博,就沒打算放過他,到時候誰釣誰還不一定。” 裴玄陵點頭,並未繼續問下去,低下頭時,無意間瞥見他腰間墜著的霜花墜子,道:“你這墜子挺好看的。” 寒淵對他這種突然間扭轉話題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很順溜的回答:“嗯。”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你都一直帶著,從不離身,嗯……有什麼寓意嗎?”裴玄陵回憶了一下,好奇的問道。 仔細看了幾眼,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奇特之處——墜子上的霜花紋路和他額間的霜花有八九分相似。 他腰間的霜花墜子,從立體上看是三片霜花聚攏在一起的一個墜子,但從平麵來看,那霜花的紋路和他額撩的霜花印相差無幾。 “故人遺留之物,寓意是……”說到這裡,寒淵頓了頓,一抬眼剛好和裴玄陵對視上。 從裴玄陵的眼神中,他看出了探究,以及類似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莫名的想起了記憶裡的某個人,那個人也會帶給他這種感覺。 不過萬年滄海,當初陪在他身邊的那人早已化為枯骨,又何必在此對著一個像他的人追憶往昔。 若真的放不下,當年又為何護不住珍視的人? 裴玄陵膽子不小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悠兩下,將他拉回現實,問道:“寓意是什麼?” 寒淵摩挲兩下,墜子上冰涼的感覺傳來,不疾不徐的道:“天道忌滿,人道忌全,半於君己身,半於聽乾坤。” 裴玄陵放杯子的動作一頓,臉上露出個難以理解的表情:“這……這什麼寓意啊?聽起來怎麼感覺不太好。” 不知怎麼的,寒淵雖沒有開口解釋這句詩的具體意思是什麼,但總讓他莫名的感覺不是什麼好的寓意。 這句詩聽了總讓他心裡不舒服,除此以外卻有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發自內心的感覺熟悉,可想不起在那裡聽過。 “怎麼了?”寒淵看他愣住,出聲問道。 “啊?哦,無事。”裴玄陵從發呆中回神,繼續手上的動作,把杯子放下後,他目光又移回寒淵腰間那枚霜花墜:“能給我看看嗎?” 聞言,寒淵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他這個請求。 裴玄陵看見他這副神色,猜測這墜子於他而言應當是很重要,不太希望別人觸碰。 “額……那個,其實我也不是非看不可,就是好奇。”裴玄陵覺得這樣沉默下去的氣氛簡直讓人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開口解釋道。 豈料下一刻,寒淵就毫不猶豫的伸手解下腰間霜花墜,遞到了他麵前。 裴玄陵愣住了:“你……” 寒淵道:“無事,要看就看吧。” 眼看著人家都遞給你了,裴玄陵用不好再犯矯情,隻好小心翼翼地接過,仔細的看起來。 墜子像冰一般晶瑩剔透,好看極了。 觸摸的瞬間,他眼中光亮一暗,腦海裡閃過一些破碎殘缺的畫麵,眼前光斑星星點點。 “對不住,我隻能陪你走到這裡了……” “外麵的……世界我還沒去看過,你以後替我去看看吧……” “世間燈火闌珊,五湖四海的壯闊天空,塵世的喧囂熱鬧,你都替我看看……” 爾後,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不似前者那般奄奄一息,下一刻就會斷氣,反而聲音裡參透著悲痛和祈求,最多的是無能為力。 “我求求你……別離開好不好……求你了!” “你為什麼要救我啊,為什麼!?你不應該進來的……你應該像他們那般冷情,不理我的死活,讓我葬身雪穀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啊!” 迎合這句話,裴玄陵如同天靈蓋被人掄了把錘子使勁兒的敲打,痛的目光渙散,眼前寒淵冰冷的臉忽近忽遠。 突然間,眼前被蒙上了一層血色。 “裴玄陵!裴玄陵!” 寒淵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陷入魔怔的裴玄陵聞聲,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意識頃刻間被拉回來。 一直處於靈魂出竅狀態的裴玄陵仿佛被這盆冷水澆的一個激靈,像是被人從後麵掰直脊梁骨般,整個人倏地坐直,仿佛屁股底下坐的是釘子板,有一瞬間因動作太猛,差點沒坐穩。 他將回神,滿臉不知所措的看寒淵:“怎麼了!?” 見人回神恢復正常,寒淵心裡暗暗鬆了口氣:“你方才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喚你卻不應?” 裴玄陵愣了一下,隨即回想起剛才腦海裡忽明忽滅,又模糊不清的畫麵,以及那些斷斷續續得開頭結尾不連貫的話。 他為何腦子裡總會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畫麵,一次兩次還好,隻當是做夢,可接二連三的好幾回,可就不是做夢這麼簡單了。 裴玄陵並攏兩指揉了揉眉心,麵不改色的道:“沒事,就是覺得這塊霜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一時間愣住。” 關於腦海裡多出記憶的事,他不打算跟寒淵說。 聽他這話,寒淵皺了下眉,淡淡的透露著惑色,在裴玄陵看過了的瞬間,這抹惑色被他迅速抹平,轉瞬即逝的讓人根本抓不住。 他側眼看了一下外麵昏黃色的殘陽,語氣不變道:“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事叫我即可。” 裴玄陵點頭“嗯”了聲,目送著他出了門離去。 等寒淵走的不見身影,裴玄陵如釋重負後般的從胸口重重吐出口氣,後仰倒在床上,雙目盯著房梁發呆。 無從追溯的記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毫無映像的話語,看不破也堪不破,讓他無從下手。 “記憶裡那兩個人究竟是誰,我又是怎麼了?” 有時候,在夢到或是回憶起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記憶,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可是記憶裡畫麵額熟悉感,還有腦海裡隨著記憶共情的喜怒哀樂,他都能清晰的感覺到,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自己不是一個旁觀者,也不完全是記憶裡的主角。 他像是個遊離在所有人之外的殘魂,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卻又不像是發生在他身上,即便是稍有感到熟悉的,但他卻什麼映像也沒有,壓根想不起來有沒有過這種經歷。 以及,初見初見寒淵時的那種熟悉感,幾乎和剛才碰到霜花墜陷入回憶那般熟悉。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裡,二十歲之前都是待在藥王穀裡,見到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可以十分的肯定,在出穀歷練前,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寒淵的,即便是有過一麵之緣,必然會有一定的映像,何況寒淵長相出眾,不是那種路人臉,丟進人堆裡就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但是,他的確從未見過寒淵,不然不會一點映像也沒有。 所以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總不能是他失憶了,機緣巧合下冒出來的吧? 扯淡,這種解說太扯淡了,別說別人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嗨……”裴玄陵感嘆一聲,在床上躺平成塊餅,嘆道:“我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又忘了什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直覺告訴他,他身上發生的這些怪事,都跟寒淵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