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老朋友? 陸心燃順著竇天德的眼神往裡一望聞,登時明白了。 除了屋裡那位被自己氣的高血壓都快犯了的老頭,還能有誰。 二十年前合作創作了《夢回唐朝》的兩個新流行音樂領導人,此刻在自己眼前見麵了。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大場麵。 可惜,和張居然的交談並不愉快的陸心燃,覺得這種歷史性的會麵發生在這一刻,可能不是什麼好事情。 現在屋子裡的可不是當年那個滿腦子想著要拯救國粹的熱血青年了,對於當年那一場合作與創新更是看做純粹的黑歷史。 這種情況下,陸心燃真的很擔心兩個老家夥從此都留下一生的遺憾。 “我和老張從二十年前那次合作之後,就已經再沒見過了。”竇天德看著那件破舊的房屋,不無感慨的說道。 “當時,因為觀念不合,我們兩個大吵了一架,從此就沒再見過麵。” “說真的,年輕時候我是真的看不起他,為了自己師父一句話就甘心把開頭開的那麼好的國風搖滾給丟了。” “但是等這些年,年齡上來以後,倒也沒這麼恨了。” 竇天德一邊說著一邊從腰間抽出一包煙打開來,他他遞給陸心燃一根,又抽出一根來自己點燃。 陸心燃結果香煙來定睛一看,這位身家傾城的大宗師居然抽的還是最便宜的紅利群,這種煙因為口感夠烈後勁兒夠大相當不符合陸心燃的口味,但在前世那幫老煙民那裡,反而成了緊俏的網紅產品。 “心裡有事兒你就得抽利群,勁兒大,能壓住你心裡的事兒。”竇天德看著發呆的陸心燃笑了笑,然後從懷裡掏出打火機,把煙草點燃。 “這話,當時還是老張頭跟我說的。”竇天德深吸了,一邊往外吐著煙圈兒一邊說。 居然是張居然說的? 陸心燃有些不可思議的望了望屋裡,老實說他沒有想到,這個煙酒不沾的老校長,年輕時居然還玩過這一套。 無論是哪個方麵,隻要工作和聲音有關的,都知道行當裡的一條潛規則,煙酒茶,生冷辛辣油膩甜這些東西都會慢慢毀壞你的嗓子,想要一輩子都不倒倉,你就得做好當一輩子和尚的覺悟。 這樣的規則尤其在戲曲圈子裡更加盛行,在別的行當裡,你抽煙喝酒最多也就是演出水平下降砸了自己的飯碗,而在戲曲圈兒,特別是國粹這一片兒,敢抽煙喝酒那是要被師父前輩捆起來跪在祠堂裡磕頭吊著打的。 用老一輩的話來說,當年八國聯軍進京城那就是國人抽大煙把嗓子給抽毀了,所以現在哪怕是危害性無限接近於零的普通香煙,在他們看來那也是絕對的禁忌。 沒想到年輕時的張校長也曾經是這般離經叛道的人物啊,對比現在這種畏畏縮縮瞻前顧後的模樣,真是忍不住讓人心疼。 時光把這家夥徹底的塑造成了一個悲劇了啊! “當年我們倆吵完架之後,我是一直懶得再管他,有他師父卡著那肯定乾什麼都不行,就連他退圈的事情我都是兩年後才知道的。” 竇天德說著說著,神色就黯淡起來,話語中不僅多了一絲沉重。 “當時我正在新加坡巡回演出,知道這個事兒,我就趕緊回國往京城趕。等到了之後我才知道,從國粹圈子裡退出來之後,老張人就沒影了。” “無論是之前的朋友,還是圈子裡的票友,哪怕是之前有私交的老板,都對這事兒是一概不知。” “老張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哪兒都找不到這個人了。” “我當時以為他是躲著我,所以我就一直找,可是跑遍了整個神州,我都沒想到這老混蛋居然會躲在這個地方。” “所以有段時間有人傳他死了,我是真當真了。” “畢竟他師父因為這事兒被氣死了,老張頭是最孝順的,他師父把他從孤兒院裡刨出來養大,突然就這麼沒了,憑他這個心腸,我是真相信他會跟著走。” 這回答讓陸心燃也禁不住沉默,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也沒想到,一代神州國粹領頭人,居然會是孤兒院裡長大的孤兒。 那麼,他願意一輩子都背著毀掉國粹這種十惡不赦的罪孽,在牢籠中生活一輩子,好像合理了。 當一個撫養你長大,傳授你技藝,關心你,愛護你,代替你失去的父母給予你缺失的東西的時候,這個人的地位,在你的腦海裡,自然是不可替代的第一位。 為什麼二十年前離經叛道抽煙喝酒的張居然,會在天不怕地不怕的情況下,被他的師父輕而易舉的就抓回了國內,並且毫無反抗,不聲不響的就接受了自己是神州國粹毀滅者的罪名。 因為做出這一切判決的,是他的師父。 時代的洪流是絕對理性的,會帶走一切願意變遷的,毀滅一切墨守成規的。 但人類不同,人類之所以為人類,就是因為其理性之外的感性和情感。 對張居然這樣的天才來說,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對的,神州國粹已經到了一個不變即死的地步了。 但是他的師父不這麼認為。 所以,即便自己不認同,即便下場是被時代的洪流碾的粉身碎骨,張居然也仍舊選擇站在師父這一邊。 他不是為了自己毀滅了神州國粹而內疚了二十年,而是因為師父被自己的行為活活氣死而愧疚了二十年。 如果接下來他的壽命足夠長的話,陸心燃覺得他能保證在剩餘有限的幾十年裡,他會這麼一直愧疚下去,即便哪天死了,靈魂也會困在這件愧疚的牢籠裡不得自由。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可憐的人,畫地為牢二十年,半生不得一分自由。 在明白了一切的原委之後,陸心燃失望的搖了搖頭。 想要讓張居然從陰影中走出來,解放他靈魂的辦法應該是不行了。 他在感性上已經完全屈服於自己的責任感與愧疚感,哪怕陸心燃真的有辦法打破他內心的牢門,這個蒼老的靈魂隻怕也會視若無物一般的繼續之前的愧疚與後悔。 沒救了,各種意義上。 “竇老師,您這次來,不會是還想繼續拉張校長玩搖滾吧?” 看著精神頭和生活質量都明顯要比張居然更優越一些的竇天德,陸心燃不無擔心的說。 竇天德的生涯時間那可是讓所有神州藝人都羨慕的繼而發紫的存在,從十七歲出道,到現在五十九歲孫子都快有了,四十多年的時間創作搖滾的腳步仍舊不停,也就是前兩年自己說自己年紀大了準備交接力棒了,不然竇偉這神州搖滾二代話事人的寶座估計還得再等上幾年。 這麼一個每天都是精神頭的人要和一個每天都茍延殘喘半死不活的老人一起搞搖滾,先不說主觀上能不能統一的前提。 就算真的搞了,陸心燃那也是真的害怕張居然那身體素質撐不住,哪天一不小心“嗝兒”的一聲就含恨而去了。 “放心吧陸小同誌。”竇天德抽了最後一口煙,在雪地上摁滅,微笑著擺手道:“我已經是快要六十歲的人了,再過兩年就該抱著孫子上幼兒園了,哪兒還有精力去搞什麼搖滾啊。” “我今天來呢,就是想看看,二十多年了,我這個老朋友是不是還在跟以前一樣,畫地為牢。” 老頭扔掉手裡的煙屁股,不過旁邊陸心燃緊張的眼神,掀開門口擋風的門簾布,進去了。 “二十多年了還有沒有畫地為牢?” 陸心燃滿臉苦澀的嘟囔。 “那豈止是畫地為牢啊。” 說完這句話,顧不上旁邊滿臉疑惑的竇偉,陸心燃趕忙掀開門簾走進去,在他看來,接下來隻怕要發生一場慘烈大戰。 為了兩個老頭的生命安全,他還是在旁邊坐著隨時提放突發情況要好一點。 …… 眼前這情況,真是狗看了都尷尬。 一間四麵透風,墻角嘩啦啦掉墻皮的破屋,屋裡一座比垃圾桶大不了多少的小火爐子,兩個老頭兒相對而坐。 火爐上那個被煙火氣熏染的黢黑的小鐵壺在咕咕咕往外冒著熱氣,瑟縮在破棉襖裡張居然伸出一隻手哆哆嗦嗦的把鐵壺提溜起來,開始往麵前兩隻破搪瓷缸裡倒茶。 這就是從竇天德進屋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情況,兩個老頭兒就這麼麵對麵的坐著,彼此之間一句話都沒說。 張居然臉上還殘留著先前情緒激動所留下的不健康的紅暈,他一邊喝茶一邊還用力的清著嗓子,整間屋子都是他乾嘔咳痰的聲音。 顯然,這個曾經的國粹領頭人就算幾十年煙酒不沾,惡劣的生存環境和連續的工作強度也把他原來那口清亮點的好嗓子給徹底毀了。 相比而言,竇天德的排場可就氣派多了,解開那身筆挺的將校昵大衣,像個退伍的老軍官一樣大馬金刀的坐著,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和硬朗的軍人氣息。 “誰啊這是?” 烏雲靈花湊到陸心燃耳邊悄咪咪的問。 她看著竇偉這個二代搖滾扛把子在老人麵前像個孫子一樣連個屁都不敢放,心裡早就起波瀾了。 哪兒來的大人物能讓竇偉這個暴脾氣都這麼小心的? 學藝術的在普通人看來那都是有性格的,而玩搖滾的那在學音樂藝術的人心裡那是賊拉有性格的。 烏雲靈花自認為自己已經算是相當有脾氣一個人了,但跟竇偉相比,她算得上和平主義愛好者。 陸心燃看著她湊過來的那張美麗的臉,聞著她身上那股寒梅一般清冷的氣息,忍不住也是心神一蕩,穩了一下,說道:“偉哥他爹。” 下一秒,烏雲靈花就跟陸心燃之前一樣傻掉了。 “神州搖滾創始人,第一代搖滾話事人,竇天德?”烏雲靈花急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陸心燃看著她激烈的反應,忍不住輕蔑的哼了一下,叉起了腰。 瞅你這出息,JPG 這倆人在這兒咬耳朵,枯坐了半晌的兩個老頭兒倒是已經沉不住氣了,一杯熱茶喝完,張居然努力伸了伸那僵硬的老腰,轉過頭看向烏雲靈花和陸心燃,有些不太友好的道。 “你們倆怎麼還不走?” 這…… 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想出合適理由,下一秒,張居然的話就瞬間讓烏雲靈花和陸心燃的CPU過載了。 “沒看見我這兒還有家長等著來說事兒的嗎?” 啊? 不是,老頭兒你就沒認出來麵前這個老帥哥有點兒眼熟嘛?! 陸心燃心裡那真是一萬個吐槽說不出來,可正當他打算再次開口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旁邊同樣喝完了一杯熱茶的竇天德也直接卡點來了個一個打斷施法。 “是啊。”竇天德皺著眉頭:“老頭兒我今天是來見二十年前的老朋友的,小陸同誌你怎麼把我帶到保安室裡來了,這可不地道啊。” 好家夥,這位更是重量級。 合著你也沒認出來麵前這個比你看上去老得多的老頭兒就是你那個二十多年沒見的老兄弟啊! 說好的兄弟情呢?! 還保安室……您見過哪家學校敢招這麼老胳膊老腿兒的保安的? 倆活寶,真是鬧麻了。 感覺自己滿腦子都是汗珠子的陸心燃被連續大斷了兩次技能釋放,此刻的他就仿佛被蓋倫來了個三段Q。 就算有話那也真是一點說不出來了。 “那個……竇老師……”陸心燃斟酌著用詞,有點小心翼翼的道。 “您麵前這位,就是您二十多年前的老朋友,長久不見,可能外貌變化大了點……” 然後他又轉向張居然,道。 “張校長,這位是您好久不見的好友竇天德竇老師,不是什麼來辦事兒的家長。” 陸心燃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要凝固了,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老友重逢,原本應該無比溫馨的場麵,在這裡卻顯得這麼哈人…… 張居然愣愣的看著陸心燃,許久之後,又把目光看向頭發花白的竇天德,沉默了好久之後,這才緩緩開口。 “什麼好朋友,老頭子我的親人朋友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盡了,不認識什麼竇天德……”
第69章 畫地為牢20年(2合1)(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