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沒人喜歡嗎?(2合1)(1 / 1)

我把神州國粹毀掉了,我是神州國粹的罪人……   聽著老人那略微有些神經質的自言自語,烏雲靈花的眼神微微有些迷茫,除了恐懼,還有一些的慶幸與後怕。   毫無疑問,她想起了自己。   雖然以她現在的地位和當年的張居然相比,基本上還不是一個級別,但是,在元古族音樂和神州國粹的境遇上,兩個人的境況此時確實卻是如此的相似。   無論是遠古族音樂還是神州國粹,目前都處於一種半死不活,將完而未完的態勢。   而目前,烏雲靈花可以說是遠古族民族音樂圈子裡的半個話事人。   她頭上還有更加通天的存在,那些從上個世紀就開始演唱遠古族民族歌曲,並且將這份事業維持了一輩子的,真正的前輩。   隨便扔一個出來,就是歷史書上曾經出現過的存在。   比如,創作出一代神曲《天國》的騰格兒,又比如,被稱為元古族最後脊梁的夯蓋樂隊。   這些真正的手眼通天的大佬的存在,就像是國粹裡那些已經離世的一個個開山宗師,那些派別的創立者,那些中興的開拓者,那些拯救一個行業的後繼者……   如果連這些人都對自己說她的想法是錯誤的,這樣的做法會毀掉元古族民族音樂,烏雲靈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堅持自己的看法。   而張居然在年輕時所遭遇的,就是這種級別的打擊和否定。   於是他就不正常了。   這種巨大的壓迫感顯然摧毀了張居然的精神與信念,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摧毀了一個行業的罪魁禍首,懷著這種巨大的幾乎差點重開謝罪的愧疚,他隱姓埋名來到了這裡,希望通過培養下一代對國粹的學習來洗滌自己身上的罪孽。   可惜當贖罪已經成為了一種下意識的反應時,老頭兒應該就明白過來,這輩子他逃不出這個所謂的愧疚漩渦了。   而且……盡管在烏雲靈花看來這確實是潑天一般的罪狀,但在陸心燃的眼睛裡,可並不是這樣。   在這個欺師滅祖的亂臣賊子眼裡,他可一直沒覺得這是什麼所謂的罪。   沒有什麼罪孽是需要一個人用一輩子去愧疚去洗滌去補償的。   再說……讓一個已經老舊的快要被時代拋棄的老古董更新一下以適應時代的潮流,這有什麼罪了?   如果更新自己以求適應時代的發展就是罪,那麼當第一隻猿猴從樹上來到地上拿起石頭用以投擲開始起,人類這個種族就他娘的罪孽深重了。   時代的發展變化是必須的,在這其中必然會引起所謂的陣痛,至於其中那些不願意接受時代變化的人,就得做好被時代拋棄,成為廢棄物的準備。   時間不相信眼淚。   而對於張居然,陸心燃的看法是,時代更新必然會有的犧牲者。   在千百年前哥白尼第一次推動地球的時候,在伽利略在比薩斜塔實施第一次自由落體實驗的時候,在第一隻火槍在空氣中炸響的時候,時代就已經用他無形的巨輪開始向前邁進了。   隻是一開始,一切都不是水到渠成的。   在一切都是已經墨守成規的舊事物麵前,新時代那柔弱的力量就如同弱水麵對著萬丈深淵。   一開始,所有人都會嘲笑他,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但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時代的變革會像水一樣,柔弱無形卻又力拔千鈞。   在你還沒察覺的時候,它就已經默默的改變了你周圍的一切,而當你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張居然困在時間的球籠中已經太久了,久到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後悔終生的狂妄,卻給神州音樂悄然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開啟了至少三個新的音樂的流派。   這哪裡是罪孽,這分明是大功德!   在陸心燃看來,不管現在的神州古風國風民族風裡麵有多少粗製濫造的快餐產品和流水線產業,能做到現在這種蓬勃發展的樣子,至少可以證明一件事。   這個賽道現在真的很火。   就像一個社會有高層頂層就有中層底層一樣,音樂的流派裡自然也有象征巔峰的代表神曲和代表下限的失敗作。   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實現一個所有人都心想事成衣食無憂的絕對烏托邦,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文娛作品上,都沒有。   至於那個自以為清高有檔次的國粹圈兒,還有人記得他們在那些年唱過什麼戲嗎?   變則通,不變則死!   就算是水,也不能免俗!   陸心燃很想有朝一日能這麼做,但目前他也沒有這種能力。   所以,為了給自己加點助力,他決定把張居然的牢籠打碎。   讓這樣一個曾經勇敢的年輕人就這麼一輩子困在自責的牢籠裡,隨著歲月的折磨一步步磨平了心氣,抽走了傲骨,最終隻剩下一副乾癟的皮囊和衰弱膽怯的內心,在陸心燃看來這也太可憐了。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要一輩子受這樣的苦?   我原身還炒粉文盲耍大牌呢!我都沒受罰,他憑什麼!   陸心燃冷靜了一下,隨即張嘴說出了第一句話。   “那按您的意思來說,您覺得國粹沒了,完全是因為您的原因?”   要反駁一個觀點,首先要得到觀點提出方對觀點的再三確認,然後才能引經據典。   “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張居然那雙昏花的老眼在燈光下間或一輪,苦澀的笑了笑:“小陸,你說,如果那會兒乾出這事兒的是你,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這是把皮球給踢回來了,可惜陸心燃不吃這一套。   對不起了老登,在耍無賴這件事情上我向來做的賊無賴。   “我不知道。”麵對這個踢回來的皮球,陸心燃很聰明的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畢竟張居然從各個層麵上都是自己的前輩,如果自己在他麵前肆意發散自己的觀點,那不就又成了一個年輕時的張居然和他師父。   悲劇重演再多就沒有什麼意義可言了。   “我不知道,但我記得周總理曾經說過一句話,”陸心燃頓了頓。   然後下一秒直接扔出來個王炸出來。   “人民喜聞樂見,你不喜歡,你算老幾?”   張居然呼啦一下就把腰板挺起來了,那速度之快,陸心燃仿佛聽到了他老腰間傳來的一聲“哢嚓”!   太殺人誅心了。   對於張居然這種活躍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和千禧年世紀初的人,他們在麵對新文化的沖擊時還保留著傳統文化的禮數,像張居然以及其背後所代表的國粹圈子就是一個非常鮮明的例子。   分明一邊宣揚新時代人人平等沒有什麼下九流了,一邊又在圈子裡憑著輩分拉關係,四處敲打,阻礙新人出頭。   但是這幫人鬧得再厲害,在真正的國家領導人麵前,那也得安安生生的趴好。   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握著,說到底一個唱戲的,能有什麼能耐?   張居然就是那個時代下典型的產物,他一邊尊重著國粹圈子裡那些已經成為糟粕的規矩,一邊更加尊重欽佩著那些真正的偉人,並且學習他們的精神。   曾經的張居然也曾經對這句話奉為圭臬,麵對著觀眾日益稀缺的國粹劇場,也曾振聾發聵的喊出“觀眾愛看,你算老幾”這樣的話來。   別真被稱為國粹就覺得自己真是什麼好玩意兒了,別忘了,咱們這一行的祖師爺也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唱的這個!   可惜這樣的吶喊在那個特殊的環境裡根本沒有濺起一點漣漪,最終一切都歸於沉寂了。   隻是沒想到,在二十年前曾經失手開出的一槍,入境竟然會以這種方式歸來,帶著那種熟悉的語氣狠狠擊中他的眉心。   多他媽熟悉的畫麵啊,二十幾年前,自己也曾經用這種年輕的語氣,詰問著自己的師父。   隻是沒想到,一轉眼,自己已經成為那個被詰問的人了。   張居然感覺自己胸口似乎有一處幾十年都沒有回應過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微微跳動了一下。   年輕人喜愛搖滾、說唱、JPOP,要你唱國粹的去批準乾什麼?誰還不能有個喜好了,有人愛看戲,有人愛看畫,有人愛古董,這有什麼關係?難道我出個作品,用了點你們國粹的元素?就得讓你們國粹來說搞得好不好了?   你們說好那就是好,說不好那就是不好了,你們的話靠得住嗎?   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憑什麼用你們國粹的評論來作為作為標準?   藝術是要大家評判的。隻要人民喜歡,那就有價值。   幾十年前用這種話打張居然就有用,幾十年後再用這種話打他,那還是有用。   這些老人心中的信仰是無比堅固的。   所以,接下來隻需要順著信仰的觀點出發,一路上連挖帶刨,順藤摸瓜把之前的心結全部否定,基本就可以解決老頭心裡的悖論沖突問題了。   “我之前也有過國粹愛好者朋友,我聽他說,國粹一開始,是從四大徽班進京師開始的。”   “而進了京師之後,就從各種戲曲上吸收各種精華,最後創造了京劇。”   “這其中,好像就有百戲之祖的昆曲。”   “張校長,我說的沒錯吧?”   陸心燃微微垂著眼瞼,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不錯。”   張居然點了點頭,這是初中歷史書上的必修課,看來陸心燃對初中歷史學的還算牢靠。   “所以我就在想,那個時候的昆區,定位應該就跟咱們現在的國粹,差不多吧?”   眼見魚兒上鉤,陸心燃強忍內心的笑意,臉上滿是和善的表情,主打一個循循善誘。   “這……”張居然似乎感覺哪裡不對,但說實在的又感覺不到哪裡不對,愣了一下,也隻好點頭稱是。   “那問題就來了,當時的昆曲作為那個時候的國粹,聽到四大徽班這麼唱戲,會不會也有一種,你們這幫孫子把昆曲給毀了的感覺?”   啊?   這話一扔出來,就仿佛一道驚雷!   張居然隻感覺渾身汗毛都緊了,臘月寒冬天,五六十歲的老寒腿,這一刻居然有一種汗流浹背的沖動。   好家夥,真不要命啦?!   哎呦我草這年輕人,JPG   “別說了,別說了。”還沒等陸心燃繼續打連招,張居然就下意識舉起了雙手,慌得不停的搖晃。   “小陸,我求求你,你不能再說了。”   別人不知道,但如果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對著師父問這種大逆不道的問題,那基本就可以被敲骨吸髓,逐出師門了。   畢竟國粹歷史上的祖師是四大徽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在他們行當公認的祖師則是唐明皇,第一是因為當年身處下九流,為了能讓自己長點門麵和歸屬感,第二就是因為要擺脫“祖師爺創造這行是因為太窮得吃飯過日子”這個觀點。   這就回到了本書最基礎也是最永恒的話題上了。   人吶,總是雙標的。   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但你不能說。   如果你說了,那我會用盡一切手段讓你閉嘴,同時讓你的所有痕跡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有些話爛在肚子裡,大家還能和和氣氣一起賺錢打哈哈。   但是如果說出來,那就代表著撕破臉皮。   這就是人情世故,這就是所謂的成熟思維。   可惜了,總有人腦子愣,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你他媽的做都做了,老子說兩句怎麼了?   就說!死了也說!   所以麵對著張居然恐懼到近乎絕望的哀求,陸心燃沒有顧忌老人那樹枝一般蒼老的雙手和驚懼且躲閃的眼神,用一種近乎迫不及待的語氣開口道。   “那麼問題來……為什麼當年把現在的國粹當做離經叛道的昆曲,現在卻亡了呢?”   “為什麼沒人去學了?是因為不喜歡有太多人都能唱昆曲嗎?”   好狠一招指桑罵槐含沙射影,隔著八百裡遠重重的直插張居然的心窩子。   老頭兒喉嚨眼一甜,險些沒一口血吐出去,強掙紮坐直了身體,耳邊卻似乎傳來了一個年輕人暴躁的笑聲。   “是沒人喜歡嗎?!是沒人喜歡嗎?!是沒人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