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覓荒紀 恕巖 2763 字 2024-03-16

他永遠記得媽媽的臉頰。在那個薄霧彌漫,清冷空氣間的膠質籠罩於被窩的周圍,陽光照不透林間風塵的下午,渾身的燥熱引得他陣陣抽泣,直至大哭不止,一個臉上布滿密密麻麻皺紋的婦人走進來,從地上拾起破舊的布偶恐龍,在他麵前搖晃,他仍舊大哭,他記得當時很多人走進來,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他的哭聲,直至媽媽進來,將他抱在腿上,這時的記憶如此清晰,他霎時間停住了淚水,雙眼粼粼望著媽媽的臉,他一生中第一次認真看媽媽的臉,她長著不屬於周圍人的金發碧眼,純白的皮膚與周圍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他認為媽媽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他一直這樣想。   他記得媽媽當時說了很多話,而在他的記憶裡僅存她無序變化的口型,隻有一句清晰刻入他的記憶。   “爸爸叫咱們走了,他們要來了。”   他們是誰?他不在乎,他隻想永遠存在於媽媽的懷抱。這時父親進來了,他記憶裡,父親身材高大,肌肉雄健,一頭黑發像故鄉燃起的大火一樣,直沖著天,隻是父親的臉在他記憶中永遠是團黑霧。   “阿期,別矯情了,該走了。”   他向媽媽的懷裡縮了縮,媽媽無奈笑笑,站起來將他遞給了一位大叔模樣的男人,記憶裡的男人將他背起,他沒有注意男人的臉。他聽見媽媽對父親說:“何日是我回鄉之日呢?”   父親苦笑:“上了這條船,還哪有故鄉喲。”   父親抱了抱媽媽說:“走吧,他們到這裡不過三天。”   他記得他住的是間苗草屋,屋外當時停著一隊人馬,很多人,父親和媽媽在前麵領頭,而男人背著他跟在隊伍中央,在風寒的寒熱與對媽媽想念中,他暗暗啜泣,直至昏睡過去。   在醒來他感到溫暖布滿全身,一叢篝火閃閃亮亮,他離得很近,一處衣角被火烤焦,風寒好像好些了,篝火引得他安心喜悅,他想起了故鄉,卻隻記得山火漫野。他記得篝火周圍坐滿了人,也僅僅是一團團黑影,他當時有些害怕了,起身四處尋找,隻聽見一個聲音道:“別找啦,你爸媽探路去了。”   他無奈隻能矮下身子,接過一個餅子,吃過後繼續昏睡。直至被一聲炮響驚醒,他記得四下都是奔跑摔倒的人,倒下的再也沒有爬起來,他坐在人堆裡惶恐環顧四周,自以為與屍堆融為一體,不會被從山下高舉火把的黑影們捉去。   他被一把刀劃傷了,卻正好父親趕到,將那個舉刀的黑影推倒,抱起他就走,在刀口之痛與風寒之苦中,他昏迷過去,他隻感覺好像與父親鉆進一個洞裡,喊殺聲越來越小。   冰涼涼的濕潤漫過臉頰,他清醒於一處黝黑的溶洞,背著他的男人正用一塊破布沾滿暗河之水擦拭他的臉頰,看他醒了,男人笑笑:   “走啦,不然咱們落後了。”   男人背起他,身上的潮濕散出的悶熱使他昏昏沉沉,他們走過了一條可容下一人直立的“隧道”,他環顧四周,男人手裡昏黃的火把映出“隧道”部分輪廓,他不由得瞪大雙眼,石壁上嶙峋的花紋好似蛇的鱗甲,扭扭曲曲覆蓋整個“隧道”,他想仔細看清,卻無力表達訴求,他暗中記下這些酷似文字的花紋,期盼某天可以與父母一同前來仔細看清。   前路一處火把群引起了他的注意,男人背著他大步走向前去,卸下他坐在一旁喘著粗氣。他聽見了某個人的講話:   “先在這停一會,大峰和他媳婦去前麵探路了。”   大峰就是他父親的名字,在與眾人匯合後,他逐漸安心了,想要坐起來卻沒有力氣,隻得呆呆看著一旁的男人,記憶裡,男人的臉上仍舊是一團黑霧,始終無法看清。   突然傳來一聲異響,躺臥的眾人霎時間立起身子,營地前有一道黑影,小聲說:   “來吧,有情況。”   男人又背起他,跟隨眾人向前走去。他們來到了一個好像“大廳”的地方,比兒時的住所的大廳還要巨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火把林林,映照遠處石壁上隱隱約約的建築,他聽見了眾人們的驚嘆。   “上次沒有來過這...”   “這可能是迄今最大的發現了。”   “引路人呢?”   他努力環顧四周,渴望將大廳的全貌盡數記錄下來,也渴望尋覓到媽媽的身影。忽然一聲怪叫從眾人中炸響:   “我的腿!”   他沒有看見說話者的狀況,隻是被麵前的巨大恐懼沖昏了頭腦,身體的本能早已經將疲憊的身軀、嘶啞的喉嚨壓倒,他發出了令自己都震驚的叫聲,屬於臨近崩潰者最痛徹心扉的哭嚎。背他的男人直直將他甩飛,他的後背撞向一棵粗大的石柱,口中甜津津,眼裡閃爍出金色星星。人群大亂,卻見不遠處火光大起,一個身影擠開混亂的眾人,撲到他的身邊,將他挎在腰間,向來時路飛奔而走,他聞到父親的氣息。   父親一路飛奔,帶他來到了他起初昏迷的溶洞暗河旁,父親撫摸他的臉,他仍然看不清父親的麵容,父親突發的慈愛氣息讓他有些迷惘,父親大聲說:   “兒子,記住你的名字,你叫裴期,再也別回來這了!”   說罷,父親將他推入暗河,他記憶裡,父親的身影逐漸模糊,一切似乎即將歸於沉寂,卻被那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淹沒,他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不在乎,他沒心思恐懼湍急的暗河將帶他去往何處,他沒心思擔心父母的安危,也不在乎背他的男人以及其他眾人的去向,他的腦中一遍遍重復,那深刻於他記憶裡的驚悚畫麵,那麵張開血盆大口的黑暗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