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州的山川迷失了。 古老的歌聲自白霧中響起,遼遠而低沉,帶著幾分不可名狀的悲涼。 三人循歌望去,歌聲仿佛踏上了這條狹窄的山脊,撥開一層又一層雲霧,從極北處飄來。 不一會,歌聲近了,好似就在耳邊吟唱,霧似乎淡了幾分。於是,山脊北端與天相接的地方,隱隱約約出現了一處渡口。 幾個木樁、若乾塊木板和青石條搭成了一個古樸的碼頭,上有一盞昏暗的紅燈。碼頭邊橫著一艘烏篷船,隨風輕輕地搖晃。 沒人分得清,這處野渡是在人間,還是在天上。 東邊,更接近天際的地方,朦朧的霧氣中,有樓閣若隱若現。 野渡和樓閣之間,就是那輪滿月。 三人此時的心境異常寧和,他們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點點頭。白一率先向前踏出一步,朝著渡口的方向。 一落腳,白一愣住了。 落腳之處並不是堅硬的山體,而是既像踏空了,又像踩實了,充滿了不真實感。 白一沉思了一會,看似走在山脊上,實際已經踏上了另一條路,腳下的路可能是霧氣,也可能是月光。 繼續朝著的渡口前進,看似極遠的距離,十餘步之後,就已經臨近,而此時歌聲裡多了些歡快和期待。 野渡入眼更清晰了,碼頭挑著個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多”字。 支撐燈籠的是一塊木匾,上麵刻著一行字: “今夕去兮,白衣不同舟”。 白一盯著這行字看了一會,心有所感,卻不甚明了。當然,他不會天真地認為“白衣”指的是他“白一”。 接著烏篷船清晰地映入眼簾——它飄在“水”上,也飄在“天”上。 船下的“水”透明得像是不存在,但是它又清晰地倒映出夜空。 三人看到了這樣的奇景:一條看不見的水平麵把這裡分成兩部分,上麵是天空、野渡和小船,水下麵還是天空、野渡和小船,完美對稱。 徐有客心神一陣恍惚:自己到底是在上麵還是在下麵,抑或這裡本就無所謂上下? 三人踏上烏篷船,扶餘長青坐進了篷內,有客站在船頭,白一手持長篙立於船尾。 竹篙在船尾輕輕一點,水上泛起漣漪,不用掌控方向,小船就朝霧中樓閣駛去,逆流而上! 船在行,水也在淌,但卻無法分辨,是水載著船走,還是船帶著水流。 此時渡口的歌聲不再悲涼,旋律中滿是期待和歡快,還有一絲忐忑。 烏篷船漸快,帶起的霧氣在夜空中留下一條白色的痕跡,這條痕跡隨著小船駛過月亮,與月相接,像是月亮留下了一條白色的長辮。 這艘小船正穿過月宮,船首是一位腰肢極細的姑娘,身形矯健,渾身散發著勃勃生機,船尾是一位挺拔的少年,手持長篙,屹立如山。 歸兮客棧的門檻上坐著兩個人。 錢多多挽著徐開店的胳膊,頭輕輕靠著肩膀,望著船穿月,眼裡是幸福,也是滿足,微翹的嘴裡發出甜糯的媚音: “現在天上月就是水中月,它們都是人間月。” ----------------- 小船慢慢駛近樓閣,霧氣依然未散,他們闖入一片白茫茫中。 聲音消失了,光也迷失了,連呼吸聲都失去了,隻有無盡的白包裹著三人,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去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船突然頓了一下,把三人從迷失中驚醒。 於是,霧也醒了。烏篷船停在了一處野渡。 幾個木樁、若乾塊木板和青石條搭成了一個古樸的碼頭,碼頭挑著個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多”字。 若不是燈籠下麵木匾的字不一樣,他們會以為自己從未移動過。 “人間事,言多自明”。 三人盯著木匾,又聯想起來時野渡上的木匾,腦海中出現各種紛雜的畫麵: 一會是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一會又是刀光劍影的亂世; 有人得意地笑,有人號啕大哭; 有人悲憤交加,有人冷血無情; …… 不知不覺中,他們眼睛變得血紅,不由自主跟著幻覺悲喜,白一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有客把住了腰間菜刀,扶餘長青的手伸向懷中的招魂鈴。 “唉,明明隻是很初級的幻術,你們怎麼毫無抵抗力?”旦旦的聲音如暮鼓晨鐘,驚醒了白一。 白一回過神來,趕緊叫醒另外兩人。三人望著彼此眼中的血絲,均覺一身冷汗,如果再晚醒一點,恐怕已經刀劍相向了。 “奇了怪,這裡感覺像家一樣,應該是祖庭所在,意識裡完全沒想過要防備。”白一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可祖庭為何要設此陷阱?” 心生警惕之後,幻象就再也無法對三人產生影響。 下船後,濃霧中隱約有一條幽深的石徑通往遠方。踩在石徑上,腳步微有凝滯感,前進一段時間後,越來越費力。 石徑幽雲冷,步障深深。 越往前走,愈是舉步維艱。初時如逆風而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後如在水中,到了最後腳上如拖著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要耗盡全身氣力。 等三人行至一處深淵邊,沉重感終於消失,三人已經精疲力竭。 等平復好心情,舉目一望,前方無橋相連,已是絕路;回頭一看,石徑也已經消失在霧氣中。 三人被困在懸崖邊。 ----------------- 山脊上,兩個黑影見三人許久還無動靜,已經有些按耐不住。 “他們要是坐上幾天幾夜,我們也在這乾等著?” “四使聯手,死了三個,都未能殺了白一,我們還是慎重些。” “他們氣息全無,似是進入了物我兩忘之境,此時正是良機。況且上次若非受命去了羅斯大陸,刺殺的任務本應屬於我們雙影。” “不過,保護大祭祀才是我們的職責。” “這也是奇怪之處,既然是保護大祭司,夕帥為什麼要我們偷偷跟隨,還特別交代,如果遇上白一,找機會殺了他。” “是啊,夕帥為什麼篤定此行會遇上白一。” “我們再靠近一點,仔細觀察一番。” 兩人商量完,悄悄潛近三人,三人的麵孔已經清晰可見,俱是雙目緊閉,神態安詳,但對周圍一切處於無知無感之態。 雙影對視了一眼,點點頭,一起出手。 月色下,夕族最擅長隱匿和暗殺的“血色雙影”同時騰空,兩柄如黑蛇一樣的利刃,分別刺向白一的咽喉和心臟。 此時的白一,神識還在祖庭雲霧之中,渾然不知危險已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