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深宮。 一把黃澄澄的高大座椅擺在大殿中間,扶手、椅背上都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龍,不時有金色流光閃過,座椅上的龍似乎要隨著流光騰空而去。 椅座上放著一方印璽,方圓四寸,五龍交鈕,上麵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正是傳國玉璽。 “這把龍椅是特別為你打造的,以後它就是這朝堂之上君權的象征。”一位麵容清臒的中年書生,盯著長刀青年,等待他做最後的決定。 “舒先生,我還有一事不明,既然你是信者,為何不自己做帝王?”長刀青年問道。 號稱“天下第一書生”的舒生微笑說:“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比掌握現在的天下更重要。” 長刀青年皺起眉,望著他,等著解釋。 舒生從旁邊的青甲阿公手上接過一本金色的折子,上麵寫著:“君權神獸。” 他右手輕輕在封麵上一撫,金色的折子變成了明黃色,那隻羊身龍角異獸變成了一條龍,“君權神獸”四字也發生了改變—— 君權神授! “這樣,就可以昭告天下,教化百姓。帝王就能舉萬民之力,成就前人所不能之千秋功業。”舒生說著,望向宮外遙遠的天空,悠然神往。 長刀青年心中同樣升起萬丈豪情。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此事我再無異議。隻是天下初定,人人都知我為復興多族而起事,怕是會引起諸多反彈。尤其是我那兄弟,更是頑固不化。” 舒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如果世上本就沒有多族呢?” 長刀青年呆了呆,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煌煌史書,悠悠眾口,豈是說堵就能堵住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阿公,輕聲接了一句:“別忘了,還有澤君大人。” 白一心中凜然,歷史的真相在眼前徐徐揭開,接下來定是又一場血雨腥風。 徐有客握緊腰間的菜刀,因為用力過猛,指節泛白。 隻有扶餘長青神色自若,但是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京城的某座城樓上,立著一隻巨大的異獸。 那異獸有一頭牛大小,長著蜜蜂身子、蝙蝠翅膀、尾巴叉開,最奇特的是它的舌頭是反著長的——舌根在牙齒後麵,舌尖朝向喉嚨。 它在城樓頂端,緩緩扇動翅膀,身體慢慢隨之旋轉,頭朝天,吐出舌頭,舌頭不停地顫抖,發出無形的信波。 凡是接觸到信波的人,腦中有關多族的信息就開始逐漸模糊,慢慢消散。 知秋大陸遍布了這樣的蜂妖,整整七天,都在發射信波。 七天之後,巨大的蜂妖停止了信波的發射,振翅飛向高空,然後突然爆開,變成了無數隻麻雀大小的小蜂妖。 普通人看不見蜂妖,士兵們手上拿著一個司南樣式的物件——司言,順著上麵的箭頭找人、找地方。 每當蜂妖伸出舌頭,不停地顫抖時,司言頂端的一粒小珠子就會發光。這時士兵們就會闖進去抓人,或者翻箱倒櫃,尋找有關多族的書籍、物件。 被蜂妖尋中的人,多是飽讀詩書的儒生,或者是對多族眷戀最深的族人,他們信念強烈而堅定,受信波影響很小,所以被抓來集中在一起,坑殺! 被蜂妖尋中的書籍和物件,則統統被付之一炬 一時間,知秋大陸到處都是搶奪聲,燒殺聲和哭泣聲。 到後來,不少地方出現了失控的情況,為了打擊異己或者泄私憤,即便司言沒有亮,甚至不用司言,也在抓人、搶掠。 真實而詳盡的歷史出現在三人麵前,他們無比震撼。徐有客更是渾身顫抖,眼睛裡迸出憤怒的光和淚。 ----------------- 藍焰閃耀著,古老的彬州山水出現在其中。 一座樓閣在霧氣蒙蒙的水邊若隱若現,長矛青年跪倒在樓閣內,麵前擺滿了先祖牌位。 他滿眼泣血,不知已經跪了多久。 像是最終下定了某種決心,長矛青年緩緩站起來,張開雙臂,高舉向天,嘴裡念念有詞。 彬州山水震動,祖庭緩緩拔地而起。 青山失色,綠水哀鳴。 祖庭旁出現了一尊巨大的法相,長矛青年就站在法相的肩頭。 長矛青年低吟,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開始往外滲出鮮血。 法相開口,說道:“多族罹難,十八部落背離先祖遺誌,今日逐出本族,其祖宗牌位請出祖庭,各部祖地一律清除。” 京城內,長刀青年驚醒,遙望彬州方向,滿臉驚駭道:“你寧可讓祖庭消失,也要讓我成為無根無源之人?” 這時,澤君走進來,淡淡地說:“無妨,多族注定消失,新族當立。” 說罷,騰空而去,頓時也化作一個巨大的人身羊頭龍角法相,與祖庭法相遙遙相對,長刀青年就立在身側。 祖庭法相一揮手,樓閣內飄出十八塊牌位,彬州群山之間,十八個虛影現身祖地,跪倒在法相前。 法相伸出巨大的手掌,牌位和虛影頓時飛向掌心。隨後,它收攏手指,默念幾句後,將手一甩,一道金光從手心裡飛出。 澤君不慌不忙,張開嘴,一條金箔從口中飛出,緊緊裹住金光,送到長刀青年手中。 長刀青年手握金光,朗聲道:“我多族傳承,不在想象,不在規矩,而在世世代代手握權柄,方能成就偉業,其他一切皆可破除!” 說罷,直接飛向祖庭,竟是要奪取那塊“多”字祖牌。 長矛青年見狀,滿目噴火,大喝一聲:“焚殘軀,薦軒轅!” 他全身爆開,化作漫天血霧,血霧燃燒,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朵精粹的白色火苗。 長刀青年靠近那朵小小的火苗,頓覺如入火獄,靈魂都要被燒乾,連那金箔都有融化的跡象。 澤君見狀,麵露凝重,輕輕咬破舌尖,一滴精血滲出,飛向金箔,融入其中。 一股清涼之意隨之而生,灼燒感頓減,長刀青年再度飛向祖牌。 於是,金箔裹著金光,金光裹著長刀青年,開始穿過白色小火苗。 金箔慢慢融化,金光在其中痛苦地扭動,而長刀青年已然變成火人。 最後,已是殘軀的長刀青年終於還是觸摸到了祖牌,他慘然一笑,握起祖牌,就要離開。 “喀嚓”一聲輕響,祖牌斷成兩截,白色火苗迅速裹著另外半截祖牌,遠去。 澤君的龍角,化作一柄利刃,斬向祖牌! 電光火石間,另外十八塊牌位飛向祖牌,緊緊裹住祖牌和那朵白火,形成了一具棺槨! 龍角利刃砍在棺槨上,無聲無息,也無痕跡。 棺槨借勢遠遁,最終撞入一處絕壁,形成懸棺。 祖庭漸漸變得模糊,如同虛影,最終仿佛融入彬州的山山水水中。 澤君想要再次出手,忽然想起了什麼,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把多族連根拔起,夕族恐怕也會元氣大傷。” 那邊,握住半截祖牌的長刀青年,咧開燒焦的嘴笑了起來,然後閉上眼睛,倒栽而下,掉進一座鬆林山中。 半截祖牌上,是一個“夕”字。金箔順勢鉆入鬆林中去,把十八道虛影也帶進了地底。 澤君手一揮,長刀青年周圍出現了九棵大鬆樹,把他圍在中間,他在鬆林間安魂。 澤君看了一眼,閉上眼睛念道:“此去經年,世上再無多族。一念成夕,生生不息;一念為白,一窮二白。” 聞此詛咒,那團白火不甘心永世沉淪,竟然飛出了棺槨,化作漫天的白色花瓣,飄落在彬州的山水間。 山,在搖曳,水,在蕩漾。 山水共鳴,天地間回響著一個醇厚的嗓音: “昭昭日月,耀我多魂; 是非曲直,言多自明; 順之逆之,世人思之; 今夕去兮,白衣不同舟; 明日歸兮,誰敢輕白衣?” 自此,知秋大陸多了兩個大族:夕族和白族。 ----------------- 藍焰上的畫麵漸漸消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聲音仍在隧道中回蕩。 三人終於明白為什麼數千年來,白族一直是知秋大陸最苦最累的大族,終生為溫飽所困。 天下人戲言,“白族,一窮二白的白”,竟然就是歷史的真相。 雖世代貧困,卻少有人敢辱白族,因為他們也是最能打的族。 歷史上,一旦白族起事,必然是最亂的世道,而白族必然會兵臨皇宮,無一例外! 隻是一次次打翻那把龍椅,白族始終無法把那張龍椅從萬民的腦海中根除掉。 知秋大陸千年的歷史,就像陷入無盡的循環中。 此時的白一,閉上了眼睛,臉色平靜,胸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從根源上說,夕族是至親,也是世仇;而現在,對白一又有滅門的血仇。 身邊的這位夕族大祭司,又是敵是友呢? 滅門的血仇?白一心裡很少會想起這個仇,更多還是在苦苦尋找那個問題的答案: 為何而戰? 世仇?血仇?詛咒?還是那該死的循環? 忽然,他感到整個隧道晃動起來了,睜開眼睛一看,藍焰正在熄滅,隧道正在坍塌,載著他們的孔明燈也不見了。 月光下,三個人影從月宮中墜落。 他的指尖劃過她的指尖,白一雖然拚命伸手,但依然來不及抓住徐有客。 小姑娘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神色,喊了一聲:“姓白的,記得來找我。” 白一用力點點頭。 月光之下,是無盡的深淵,他們在深淵中向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