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的鬆林間,竟藏著一處神奇的所在。 九株兩人合抱的大鬆樹圍出了一個近似圓形的地方,乍看這圓內,不見鬆針,是那遍地山花,倔強地穿過厚厚的鬆針,迎著晚風搖擺。 月色透過鬆林照在花間,恰好一半亮,一半暗,在圓地的正中間,明與暗交界處,領頭人依舊戴著碩大的氈帽,但身上改穿上一件大紅的法袍。 黑衣人靜靜地站在巨樹之間,每兩棵樹之間有兩個黑衣人。 偶有清風拂過,吹起他們麵門上的符紙,可以看到慘白的臉上,有一道鮮紅,從鼻子下方穿過嘴唇,一直延伸到下巴處。 領頭人開始低吟起來,身子隨著吟聲左右搖擺。 他左手搖著鈴鐺,隔一會,右手就輕敲一下腰間的那麵小鼓。鈴在亮處搖,鼓就在暗處響,鈴在暗處搖,鼓就在亮處響。 一陰一陽,一脆一悶,隨著低吟聲,在鬆林間回蕩。花間升起了淡淡的霧氣,與月色融為一體,將領頭人籠罩在其中。 四周的黑衣人開始扭動起來,身子柔若無骨,隨著鈴鐺聲,如波浪一般蜿蜒,好像在盡力擺脫身上的束縛。每當鼓聲響起,就會全身一震,又好像在甩開身上的東西。 領頭的紅衣人聲音逐漸響起來,裂帛一般,撕裂著耳膜,音調如無法描述的痛苦與不甘構成的黑洞,要把所有的光明和希望盡數吸入,讓人聞之如深陷沼澤,隻能徒勞掙紮。 此時的黑衣人停止了身體的扭動,隻有頭在繞著圈晃動。 接著,領頭人挪動了腳步,沿著明暗的分界線,踱來踱去。 有花瓣隨著他踱步,從地麵上升起,飄散在霧氣中,為冷冰冰灰蒙蒙的霧氣帶來了幾許亮色。 領頭人的吟唱再變,依然高亢,沙啞的聲音中透著幾許清脆,音調也變得柔和,像在安撫什麼。 鈴鐺聲越來越大,讓人神清氣爽;鼓聲也越來越大,每一記重響,都能驅散人內心的陰霾。 領頭人回到了中間,兩腳微微分開,一隻腳在明處,一隻腳在暗處,嘴裡喊了一聲:“嗚——呼——魂兮,歸來。” 然後他開始轉圈,手舞足蹈起來。黑衣人也跟著手舞足蹈。 鈴聲愈急,鼓聲愈急。 滿地的鮮花掙脫了大地的束縛,圍著中間的紅色狂舞,霧氣裹著月色,在其間劇烈翻滾,明暗之間的界限,在這狂舞間、翻滾間,模糊起來了。 恍惚間,這個小空間好像脫離了人世間,獨立存在。 這裡隻剩下幾棵巨樹、高懸的明月、清冷的月光、狂舞的鮮花、翻騰的霧氣,以及一個手持鈴鐺、腰懸皮鼓的紅袍法師,領著一群黑衣人,在忘我地舞動。 鮮花匯聚成一條繽紛的“彩龍”,時而飄若浮雲,時而矯若驚龍,不時穿過紅衣、穿過黑衣,在霧氣中遨遊。 漸漸的,有光點從黑衣人身上飛出,跟著這條“彩龍”一起遨遊。 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十八個光點,它們像自由的精靈,有的附在彩龍身上隨之翩躚起舞,有的高懸空中迷醉在月色中,有的動若脫兔帶起一片流光…… 驀地,一個鈴鐺出現在月亮中,那是領頭人舉起了手中的鈴鐺,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一個長刀印記。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極輕地搖起了鈴鐺,若有若無的鈴聲,像母親在床頭唱起了安眠曲,讓人心靜氣和。 十八個光點停止了狂歡,紛紛飛到了鈴鐺四周,靜靜地懸在空中。 眾星捧月,月裡有個鈴鐺,鈴鐺輕搖著離開月亮,在霧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飄向大地。 十八個光點也隨著鈴鐺奔向大地,要投入祖地的懷抱。 “咚——”一聲低沉的鼓聲,如春雷般,震散了鈴音,十八個光點在鼓聲下鉆入土地中,再也看不見。 花地上,明暗分界線已經消失,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圓。 接著霧氣裡,如天女散花般,飄起了無數花瓣,那是“彩龍”在空中散開。花瓣漸漸落下,將這片土地遮掩,如同為它披上了華麗的紗巾。 四周的黑衣人,麵門上的紙符自己燃燒起來,隨後全身也燃起來,火光把領頭人的臉色映得通紅,本就通紅的眼睛裡似乎也有火苗跳動。 領頭人把鈴鐺和皮鼓收好,緩緩閉上眼睛。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這片小空間仿佛又回到了人世間。 “你們出來吧。”領頭人對著林中某處說道。 ----------------- 三江口,一座高塔上。 夕強望著橋上走來的中年文士,對身邊的狻猊說:“富貴啊,此人不簡單,短短月餘,讓三江口的信之力隱隱有了再生一脈之象。” 信獸富貴隻是漠然地回了句:“殺還是抓?” 夕強哈哈大笑:“殺了還有什麼樂趣,我們先試試他有何能耐,再決定怎麼辦吧。原則隻有一個,不能讓他影響念念管理這邊的信源。” 一向嚴肅的富貴瞬間石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念念? 夕強在三江口的信源就在這高塔之上,一秀先生過橋後,正朝這邊走來。 夕強當然不認為一秀先生知道信源所在,但能從千萬種駁雜的信之力,根據感知,往這邊探查,足以證明他很了不起。 一秀先生站在高塔下,神情肅穆地看著塔上“觀海雲遠”四字,思緒飛到了那個英雄輩出的傳奇年代。 觀、海、雲、遠分別代表四位前輩,他們各持執念,都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隻可惜,這段傳奇隻有前半段流傳於世,四人最終的命運,連他們的子孫都不知曉。 一秀先生收斂了一下心情,踏進塔內,一個光頭出現在眼前。 看到光頭太陽穴上暗紅的長刀印記,他知道對方是誰了,心中驚詫,微笑問道:“夕帥,你不在青江邊準備討逆,來三江口做什麼?我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麵子,讓堂堂夕帥專門跑一趟。” 夕強臉上閃過一絲溫情,然後麵如寒霜說道:“你當然沒這資格。敢問閣下是誰,來這觀海塔有何事?” 一秀先生一本正經答道:“不才姓一秀,號先生。另外,這塔名為‘四聖塔’,不叫觀海塔。” 夕強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東南四大家族之一,‘名豈文章著,天地一秀才’的那個一秀?” 一秀先生含笑點頭。 一秀家族作為東南四大家族之首,也是夕強平定天下重點拉攏的對象,更何況這中年文士已得“先生”之號。 夕強不甘心就這樣算了,心念如電,突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