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光正從窗簾縫隙一點一點地擠進來,傳遞著一天將要開始的信號。 北鬿躺在床上,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填滿了視野,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黑暗的房間就像是褪色了的舊畫,爬到墻上的幾縷幽光像是在蠕動,逐漸蠶食著北鬿的精神。 時鐘的指針正停在一個很早的時間,北鬿絕望地嘆了口氣,雜亂的思想像是拆散的毛線團,擠滿了大腦,實在是睡不下去。他穿上衣服走下樓,頭頂上的感應燈亮起,亮度卻不盡如人意。 「是壞了嗎?」北鬿看向頂燈,確實點亮了,但是光線卻被牢牢束縛在燈罩裡。 諾大的房間顯得有些冷清,北鬿的父母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他與收養的一個女孩。 寬闊的客廳空無一人,透過玻璃的自然光給屋裡刷上了一層暗灰色。北鬿有些奇怪,平日裡這個時間,祈知應該已經起床了。 「還沒醒嗎?難得她也有不準時的時候。」北鬿望著樓上思索著,「先出去透透氣吧。」 他走出家門,不由得想起自己這個妹妹,雖說是名義上的兄妹,也一起住了很久,但平日裡總是像罹患失語癥般地沉默,讓北鬿對她著實摸不著頭腦。 「今天外麵是不是有點……過於安靜了?」北鬿放緩腳步。 街上空蕩蕩的,就連平時在人行道上轉來轉去的清掃機器人都不見了蹤影,隻有還未關閉的路燈和平時一樣散發著溫暖的光,燈下飛舞著晶瑩的光粒,不知是灰塵還是雪花。 這附近的人口密度並不小,即便時間尚早,像這樣街上一個人都看不見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總不會穿越了吧?難道這類題材看太多了,終於連做夢也在想這種事……」 遠處的街道有些模糊,北鬿望向天空,有一些晶瑩的碎片漂浮在空中——顯然現實裡並不會有玻璃飛在天上。天邊的太陽還未升起,整個天空一直詭異地維持著黎明前的狀態。 「不過穿越到空無一人的世界什麼的,這種故事沒法展開吧……對了,還有那種無意間進入了某個秘境,得到些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然後就無敵的橋段,這麼說接下來就是……」 “那個……你好?”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從北鬿前方傳來。 “這回收得也太快了吧……”北鬿抬起頭,眼前真的憑空出現了一位少女。 “嗯?”少女一臉疑惑。 “啊,抱歉,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北鬿定了定神,端詳起眼前麵容姣好的少女,身著一襲黑色的連衣裙,看起來是不太常見的款式。幾乎垂到小腿的長發,像是一匹巨大的綢緞,與她嬌小的身形構成了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北鬿看向她的眼睛—— “白色的……”話語自然地從嘴邊流出,眼前的少女有著顯眼的白色虹膜,上麵還有著淡淡的紫色紋路,仿佛有魔力一般,牢牢鎖住了北鬿的視線。 “嘿——”少女用力眨了下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不好意思,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北鬿輕輕晃了晃腦袋,“請問你是?” “我是……呃,感覺有點……”少女扶著下巴做思考狀,“想不起來了。” 「唔,有種冒失美少女的感覺,九十六分。」北鬿對少女比了個大拇指。 “嗯?”少女疑惑道。 “不對啊!你這狀態太糟糕了吧,好歹給我記著自己的名字啊……”北鬿無語道。 “等等……再容我想想。”少女緊皺著眉,突然又鬆開,“好像是叫岑時來著?” “名字這種東西不要用‘好像’啊,你這是什麼情況?失憶了?”北鬿圍著岑時轉了一圈,仔細打量著她的腦袋。 “我還好啦,就是有種咕嚕的感覺?”岑時歪頭說道。 “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種理解了的感覺……”北鬿吐槽道。 “開個玩笑,嘿。”岑時吐了吐舌頭。 “你這玩笑也太冷了點吧……” “那些都不重要,這裡是哪兒啊。”岑時問道。 “嗬,根據現狀分析,這裡一定是我的夢裡,畢竟現實裡才不會有可愛美少女跟我搭話,更不會像你這樣一問三不知——喂你掐我乾嘛?”岑時的手正掐著北鬿的胳膊。 “疼嗎?”岑時鬆開手,看著北鬿說道。 “嗯?確實沒感覺。”北鬿摸了摸被掐的位置,“沒想到你會用這麼經典的方法。” “那看來這裡確實是夢裡嘍。”岑時接著說道。 “嗯……但是說是夢這也太清晰了。”北鬿看著自己的雙手說道,“不過說到從夢裡醒來,就隻能是那個了。” “什麼啊?”岑時疑惑道。 “‘墮醒’啊。”北鬿答道,“你沒看過《盜夢O間》嗎?” “呃,那是什麼?”岑時問道。 “就是下墜的失重感可以把人喚醒。”北鬿解釋道,“不過我記得電影裡是在現實裡操作的。” “你要自殘別拉上我。”岑時後退半步說道。 “你想多了,在夢裡怎麼自殘啊,我先試試。”北鬿來到街旁的灌木叢前,背對著向後仰去,本應堅硬的灌木變得軟綿綿的,確實有一點點失重感,但好像遠遠不夠。 “這下怎麼辦?”岑時彎著腰,戳了戳軟塌塌的灌木,看著躺在上麵的北鬿。 “嗯……”北鬿向後仰著頭,“總之先試試這裡會不會受傷吧。” “看來你是有一點自虐傾向的。” 北鬿無視了岑時的打趣,對著旁邊的墻壁擺好姿勢——一記重拳落在無辜的墻麵上,卻毫無聲音,北鬿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預想的反作用力並沒有作用到拳頭上,但拳麵卻實實在在接觸到了堅硬的墻麵。 “感覺怎麼樣?”岑時湊上來問道。 “感覺就是——完全沒感覺,就像拳頭打到的一瞬時間停止了。”北鬿收回手,仔細觀察著手背,“唔,我想到個好地方。” “什麼?” “走吧,去看看風景。”北鬿邁步向前走去。 “你這轉換得也太快——要去哪啊?等一下啊!”岑時快步跟上。“怎麼突然想起來觀光?” “在這乾站著辦法也不會自己冒出來,不如到處走走轉換下思路。”北鬿說道,“這樣想來我也沒和美少女約會的經驗,趁機體驗一下似乎不錯——雖然是在夢裡。” “好吧。”岑時看向前方,漫天的碎片漂浮著,飛舞著,閃爍著斑斕的光,或許隻有夢中才有這樣的景象,“這兒確實挺適合觀光。” 這裡作為附近店鋪最多的一處,本應在備貨的商家仍然是不見蹤影。便利店的玻璃墻麵後麵也一改往日的麵貌:貨架上空無一物,或者說沒有可以被稱之為物品的東西,隻有一些模糊的色彩團塊。 “大概是根據我的記憶構建的?”北鬿頭頂在玻璃上,摩挲著下巴,“平時不怎麼注意的細節大都是模糊的。” “你觀察得還挺仔細。”岑時湊過來說道。 “算是一點小習慣吧。”北鬿說道,“對了,你的記憶呢?能回想起什麼嗎?” “嗯……”岑時跳上路牙,沿著邊緣搖搖晃晃地走著,“什麼都想不起來。” “也對,你可能不過是我夢中的幻影,而我並沒有給你構建記憶。”北鬿伸出手,手指就這麼穿過了岑時的身體,“虛假……的嗎,不過最近的現實也毫無真實感就是了。”北鬿一陣恍惚。 “完美存於虛假之中,正因如此虛假,才能創造完美的幻影。”岑時突然回了一句,她倏地從路牙上轉過身——一個十分高難度的動作,微微彎下腰,輕仰著頭看著北鬿,“那麼,我這副樣子,應該是你理想中的形象?”她的眼睛閃著幽幽紫光,藏著幾縷溫柔,幾縷狡黠。時間的河流悄然冰封,但又好像有風撩起她的發絲;碎片的穹頂逐漸黯淡,但又好像有光輕輕將她擁著。光粒的舞動似乎也停止了,一切皆因為她的演繹。 北鬿一時間忘記了呼吸,駐足望著她。 “真實與虛假是相對的概念,如果我感受不到真實,又如何去分辨虛假呢?”北鬿不著痕跡的從岑時身上移開視線,“謝謝,我心裡舒服多了。” “看來你挺吃這一套呢,不過你這種說法很危險哦,還是去看看醫生吧。”岑時就這麼沿著路牙,一步一步的背身走著,“反正我是討厭你這種擅自悲觀的人。” “什麼叫‘擅自’……好吧,先不討論這個話題了。”北鬿看向前方,那裡正是輕軌站的入口,“走,看看能不能免費坐一次。” 北鬿一把翻過了閘機,轉身問道:“需要幫忙嗎?”他才注意到岑時是光著腳的。 “當然不用。”岑時直接從中穿過,就像是幽靈一般。 “還能這樣啊……” 兩人來站臺上,作為一條繁忙的線路,北鬿還是第一次見到它空曠的樣子。高處的屏幕幽幽的亮著,顯示著下一班車的到站時間。 列車與軌道的摩擦聲從遠處傳來,本應推向麵部的空氣也神奇地消失了,平時擁擠的首班車不出所料的空無一人。 車門緩緩合上,列車很平穩地啟動,北鬿甚至不需要抓住扶手。 “還是第一次逃票,哈。”北鬿坐下來說道。 “獨占車廂的感覺也不錯啊。”岑時坐在了北鬿旁邊。 “真是個破破爛爛的世界呢。”北鬿望向車窗外,像碎玻璃一樣的城市構成了一幅別樣的景色,“話說回來,為什麼你能碰到我,我卻碰不到你呢,也太不公平了吧。” “可能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吧?”岑時說著,靠得離北鬿近了一些,“哼哼,我可要狠狠地碰一碰你了。” “停停停,別這樣,太近了!”北鬿往遠處挪了挪,“對不起我不太習慣啊啊——”岑時直接靠在了北鬿肩上。 “那個,岑時妹妹?岑時小姐?”北鬿感覺身體完全僵住了,但是除了肩上傳來的重量感,再沒有一點聲音。 「可惡,我有加這種設定嗎?」北鬿嘗試放鬆身體,可總會下意識地緊張起來,「真是,太不像樣了……」 ———————— 列車緩緩減速,並沒有平日裡的廣播提醒,但是這條輕軌線路北鬿已經熟悉到了閉著眼睛也不會坐過站的程度。 “喂——我們到了。”北鬿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岑時雖然看起來像在熟睡,但是卻立馬就睜開了眼,直起身說道:“走吧。” 兩人走出車站,北鬿抻了抻胳膊:“累死我了。” “怎麼了?”岑時問道。 “別明知故問啊,我實在是不習慣和陌生人——尤其是異性接觸。”北鬿又伸了個懶腰。 “所以讓你習慣習慣啊。”岑時說道。 眼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巨大的棱錐狀外形又為其增添了幾分巍峨感,從下麵看就像是一座鋼鐵鑄成的巨峰。 “就是這裡了,從夢裡看也還是很大啊。”北鬿仰著頭感嘆道,“它是五大建築奇跡之一,三座巨型綜合體的其中一座——‘掌控’塔,不過人們平常都直接叫它‘塔’。” 二人一進門,映入眼簾就是一座寬闊的大廳,已經大到了人們雖置身其中,卻絲毫沒有在室內的感覺。 “真大啊。”岑時也忍不住感嘆道。 “這個大電梯是直達二百層觀景平臺的。”北鬿指著一個巨大的電梯門說道。 “這邊幾個為什麼這麼小?”岑時看向旁邊,有一長排小電梯門。 “據說是為了提升運輸效率,一個電梯乘客越多,停得樓層就越多,速度就會慢上不少。”北鬿解釋道,“像這樣的小電梯在各處有一百多部。” “是要去觀景臺嗎?”岑時問道。 “挺不錯的選擇,但是我知道更好的地方。”北鬿神秘地說道。 二人從小電梯上樓,幾經輾轉,來到了一扇鎖上的門前,北鬿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門。 這裡是一個小小的露天平臺,整個平臺的視野十分開闊,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市的地平線 “這裡是一個檢修平臺,比觀景平臺高些,而且平時不會有人來。”北鬿看向遠處的天空,“可惜太陽還沒升起來,不然會更好看。” “你是怎麼知道密碼的啊……”岑時看向地上,堆著不少檢修用的工具。 “嘿嘿,這就不方便透露了。”北鬿說道。 “所以?你來這真的隻是觀景?”岑時問道。 “當然不是,我是來玩‘速降’的。”北鬿從地上撿起一套固定帶,穿在了身上。 “呃,不就是跳樓嗎?”岑時從邊緣往下望去,似乎是有一層霧,根本看不到地麵。 “別這麼說,姑且還是挺安全的。”說著,北鬿仔細檢查了一遍繩索和鎖扣,站在了平臺邊緣,“雖然為了體驗失重感把安全裝置全拆了,但是上麵的繩子快用完的時候,這個大輪子就會慢慢施力減速,最後我能慢慢落到地麵——前提是我沒醒來的話。” “你這都是從哪學的?”岑時疑惑道。 “你猜?”北鬿慢慢把身體移動到樓體外,將體重完全掛在繩子上。 “我才不猜呢。”岑時說道,“你跳吧,我會在你撞破下層玻璃的時候為你哀悼的。” “放心,這回肯定能成功。”北鬿把手放在最後的安全扣上,“那麼—— “再見了,我的幻影,我的美夢。”北鬿小聲說道。 北鬿鬆開手,強烈的失重感襲來,聽不見繩索摩擦的聲音,也聽不見空氣呼嘯而過的聲音,隻能看見逐漸遠去的天空,讓北鬿產生了一種錯覺—— 自己正在空中飛翔,而這方灰色的世界正向下緩緩墜落著。 ———————— 北鬿睜開眼,可以確認的是,自己正躺在家裡的床上。外麵的太陽光已經勉強能透過窗簾照進來,穿過縫隙在墻上留下了一條明黃色的光斑,就像是有人執筆,在這方無色的空間留下了一道斑斕的色彩。 “感覺要遲到了啊。”北鬿坐起身,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著墻上的時鐘,指向了正午的時間。 “噗噗,回答錯誤。”岑時趴在床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北鬿,“什麼我的幻影,什麼再見了,哈,真是笑死人了。” 北鬿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岑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溫潤的觸感還有一絲絲體溫傳遞過來,提醒這北鬿這裡正是現實。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北鬿隻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不是,咱們剛在夢裡見過吧?”岑時笑道。 “這難道就是超自然現象……我在那個奇怪的空間確實碰不到你啊——”北鬿收回手,正說著,岑時爬到了床上,“啊——啊啊啊啊,你那件衣服呢?” “不知道唉,你轉頭乾什麼?” “你先蓋著等我一下!”北鬿閉著眼把被子披到了岑時身上,飛速從衣櫃裡扒出幾件舊衣服,“還好一直忘了扔,我可不想變成偷妹妹衣服的變態。” “你馬上要變成把自己的舊衣服給剛認識的女孩穿的變態了。”岑時笑著說道。 “行了,你趕緊穿上吧,就當作是變態的請求。”北鬿閉著眼睛把衣服遞出,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一陣雞飛狗跳過後,北鬿終於擺脫了經典橋段的襲擊,餘光再次掃到了時鐘:“不好,要趕緊出發。對不起啊,你先在家待著,我馬上回來。” 北鬿快速套上衣服,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樓下,桌上放著一個盒子,上麵有個紙條寫著“早飯”:「抱歉小祇,用不上了。」北鬿心中默念,迅速把盒子揣進冰箱,推開大門。 和剛剛見到的朦朧的天不不太一樣,外麵陽光明媚,無言的風掃清了昨日的陰雲,蔚藍的天空顯得十分乾凈。微微潮濕的空氣鉆入鼻孔,讓人心曠神怡。 真是最近難得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