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逐鹿鎮將拍賣已故畫家羅本先生最著名的作品《純黑上的黑》……消息一出,整個藝術圈兒就炸了鍋。 次日,當如同坊間迅速流傳之消息一樣的帶著些煙雨的清風,拂過高強意氣飛揚俊朗的麵頰時,他挺了挺寬闊的胸膛,讓身上的海軍藍平駁頭西裝顯得更加筆直的同時也帶出了幾分固化的僵硬感,使他眼下活脫脫像是擺在櫥窗裡的假人模特一般拘謹,但這死板的效果正是高強用來壓抑此時心中沸騰的興奮所刻意追求的狀態。 在按過著名鑒賞家董古兩層宅院的門鈴後,高強將黑皮公文包換到左手,下意識地用右手指尖推了推他略帶鷹式鼻梁上的眼鏡,又望了望二樓陽臺上那尊在花簇錦攢的綠植裡格外醒目的威爾士柯基犬的紫銅雕塑,睹物思情中不覺似有幾分對時荏苒而不留的感慨湧上心頭。 把此刻稍微走神的高強引進這套紅磚黑瓦二層別墅客廳中的人,乃是董古的年輕助理兼保鏢安龍,高強一望便知此人是個練家子,但見其利落的圓寸襯托出一米九偏上的魁梧身形中殘留的軍人特質,再加上那隱秘於劍眉星目裡冷峻的壓製霸氣,讓跟在其後的高強在穿過飄著淡雅香薰的玄關時,不覺將西服對襟上的兩粒紐扣悄然擰開了…… 隨著略有局促的高強步入客廳後盡顯媚態的招呼聲,端坐於黃花梨如意象頭圈椅中正閉目養神的董古緩緩抬眼,微微一笑道:“稀客呀,稀客,安龍看茶。”話雖說的熱情,但伸手相讓的位置卻不是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另一把明代椅子,而是在這用兩套三米見方落地多寶閣營造出的精致中式廳堂下首的現代紫檀沙發。 瞟了眼屋內“鐘聲瓶鏡”的傳統布局,又踏著珊瑚紅與梵星藍交織的心葵形波斯地毯落座後的高強,幾句明顯恭敬且殷勤的客套後,迫不及待地扭著上身仰著頭對董古說:“董老,想必您也有所耳聞……羅先生的色域畫,可是我們抽象表現主義的曠世傑作呀!那《黑上黑》更是極品中的代表。您十幾年前可是對這幅畫贊賞有加,極力推崇。我記得當時梁鑫那小子借著他父親在繪畫界有些名頭,還對您妄加指責惡語中傷。不過經此一役,您在鑒定評論界的霸主地位也確立無疑。” 聽著剛落座在側麵紫檀沙發上就直奔主題的高強那略顯激動的開場白,居中而坐的董古老先生擺擺手,也不知是要謙遜地打斷那浮誇的奉承,抑或示意對他的恭維不要停歇。 40剛出頭的經紀人高強又推了推鼻梁上由於興奮下滑的金絲圓鏡,將上身側俯的更低了些繼續殷勤地說:“董老,想必您已知曉今天我冒昧來訪的原因,如果不是迫在眉睫我怎好登門叨擾。但這小鎮上的人實在是不懂規矩,說什麼也不肯來京城做拍賣。故此還是要勞煩您大駕親自走上一遭。” “鞍馬勞頓……都是小事兒,最主要我老胳膊老腿兒不中用了,要是有些紕漏,怕是晚節不保呀。”慢條斯理的言語從持重的董古口中發出,那瓶底厚的老花鏡拖在他肥圓的鼻頭上擋住了依然矍鑠的雙眸。而相比於精細地打理在腦後稀疏的鶴發,董老先生那掃把式的壽星眉如果不是在他忌諱的心理作祟下早該修剪一番了。他一張菱角嘴上的胡茬刮得乾乾凈凈,倒讓下巴連鬢的兩寸須髯伴著年輕時由於說太多話磨薄了的嘴皮有節奏的一顫一顫,活象隻嚼草的山羊。 不等董老先生的話音落地,高強就彎下他那虎背熊腰的身軀幾近跪地獻媚似地搶著說:“董老您廉頗益壯,這幅《黑上黑》也隻能由您這位泰山北鬥級的鑒定師來做出真偽的最終判決呀。” 始終嘴角掛笑的董老先生用食指有節奏地輕叩著月牙扶手,像是西皮慢板起了“頭眼”似得悠悠然道:“據我所知,這幅畫不是一直在羅本先生的遺孀那裡保管嗎?怎麼如今竟跑到一個邊陲小鎮上去了。還拍什麼賣……搞這麼大動靜,想必事出……有因吧?”說完將本就不大的丹鳳眼瞇成條縫,冷冷地斜瞄著旁邊有些局促的高強。這個小他二三十歲的後生,之前有過幾次接觸,總感覺謙卑中透著些驕傲自滿像是條夾著尾巴的狼,隨時有可能對其獵物發起致命的攻擊。 頻頻點頭哈腰的高強忙順著董古的話說:“董老,您曉得我之前是羅先生的代理經紀。那《黑上黑》自羅先生棄世後就再沒出現過,據說是他老婆王倩私下裡低價變現了,不然現今藝術市場鬧的如此沸沸揚揚怎麼可能連半句辟謠的話都沒得講呢?況且業內已經有幾位鑒定師和評論家做出了對此畫的一致認可。這幅畫如果要類比10年前羅先生在蘇富比拍賣作品的價格,那當下的這場拍賣可是要創出個天文數字呀!” 聽高強口若懸河的談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董古輕蔑地緩緩吐出四字:“藝術無價。” “對對對,要不怎麼說您老是行家呢!悟得通透,我這等俗人就是想圖個去偽存真,也好告慰羅本先生的在天之靈。”高強頭點的好似條要討主人歡欣的哈士奇。 “你這話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其實要不是我年事已高,倒還真想去看看這幅當年的“老朋友”。不過……”望著眼前這個打著甄辨明偽正義大旗的後生。董老先生故意將最後的“不過”兩字拖長了音。這也是他多年不見兔子不撒鷹訓練出的謹慎。 “您老放心,絕對不會讓您白跑一趟。”高強說著從西服內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張6位數支票。小心翼翼地輕輕放在自己麵前的紫檀矮八仙茶幾上徐徐向前一推。接著恭維地說:“而且這次事關重大,聽說梁鑫那小子為報十年前功敗垂成的仇,集結了一幫紈絝子弟要借此讓您名譽掃地。“ 此刻隨著董老先生緩緩翹起的二郎腿,又順勢將身旁花梨木高茶幾上的蓋碗端到唇邊嗅那瓜片豆香之舉動,一直站在其身後的特種兵助理安龍乾練地繞過座椅,將高強還沒離手的支票取了過去。 支票離手的剎那高強微微抬起一直謙恭的頭,挑了下眉側眼望了望幾乎高出自己一頭的安龍。伴著安龍掃過支票後壯碩身體中發出的暗語式之輕咳,高強露出了淺淺的仿佛有件心滿意足之事催生出的笑臉…… 但如若高強再細心點也許能發現隱藏在董古那厚花鏡下同樣韻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