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輪十年前的皎皎圓月,將被秋風理過發的梧桐樹詭異的枝椏化作陰影的魔爪伸向了那些關了燈又沒拉上窗簾的屋子。當然對於逐鹿鎮上所剩無幾的畫廊經營者馬明而言並不會受到這種來源於自然的乾擾,那不但是因為緊閉的百葉窗,更主要的是他現在正聚精會神思考著端坐在其對麵的表弟高強拋出的一連串命運的追問。 “這可是你的老本行!再說眼下這世道可不比從前,政府對你們的封殺越來越嚴苛,聽說咱這鎮子下半年的訂單又是顆粒無收……”高強狡黠的目光在將前臂壓在八仙桌上的馬明焦慮的表情上瀏覽了片刻又趁火打劫似地繼續說:“我前年來的時候,你門口這條街上還是密密麻麻幾十家的畫廊,工匠少說也得上千吧,你瞧瞧現在的蕭條……” 看剛過而立之年的馬明木訥的國字臉上被自己的火上澆油再添了幾分憂愁,和那由於窘迫而慢慢攥緊的拳頭。壓抑著挑唆得逞後的喜悅高強將上身向馬明湊近了些,煞有介事地說:“我這可是冒著坐大獄的風險給你出謀劃策,要不是看在姑媽的份兒上,我是死活不會幫你這個忙。” 見馬明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又輕描淡寫的補了句:“但事成之後這分成可得……三七開,我七你三。畢竟此事的風險都是我一人來承擔的。” “那是自然,隻不過……”麵相憨厚的馬明猶豫著將兩道劍眉鎖作一團,欲言又止。恰逢此間院內的看門犬不合時宜地吠了兩聲,接著馬明母親的嗬斥隨即響起。 聞聽窗外之動靜的高強知道是自己那個做媒婆的姑媽不放心他這個本家侄子……估計是想暗地裡躲著偷聽,好為馬明把把關,別讓人給忽悠了。誰知卻被討主人歡心的大黃驚擾了去。 暗自竊喜的高強壓低了聲音促狹道:“嫂子這二胎再過幾個月,是不是該臨盆了?到時候,你這三世同堂,可是壓力不小呀!”話音未落高強便從黑皮公文包中取出一摞花花綠綠的鈔票“啪嗒”一聲,端端正正擺在桌角。 他深知在人缺錢時現金的誘惑遠比支票來的昭著,這就像是眼前的一個肉夾饃對於饑餓者遠比許諾請他明天去吃自助餐一樣來的實在。高強望著即將淪陷的馬明,心中自詡沒幾個人能像他一樣做到延遲滿足的境界。 瞧著那近在咫尺沒拆封的1萬紙幣,馬明似乎看到各種食物堆滿了他家已是空空如也的冰箱,還有老婆期盼已久的為他們第二個孩子準備的嬰兒床,再就是早應給有慢性關節炎的爸媽添置臺光譜理療儀……大女兒的學費…… “好,就按你說的做!”馬明邊點頭邊鏗鏘地說著與自己年青時的藝術信仰相左的決定。高強並沒為早意料到的答案更加歡欣,這就像是獵人埋伏下陷井後,讓他驚喜的部分是從守候時的滿懷期望到看著獵物踏入包圍的怦然心動之過程,而相對於十拿九穩的結局那過程總多出些可享受的快感在媲美中加了分。 隨著馬明的回答高強已將桌角的錢順勢推到了方桌正中,但按在上麵的手卻依然逗留著,那感覺就如同被繩套牽製的一條獵犬,但凡沒了約束定會為其主人銜來所需之戰利品。 在笑容可掬和一本正經間無縫切換表情的高強,收斂了些許愉悅用指肚輕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後鄭重地說:“二哥,你隻管做到最大限度臨摹就好,其他的事交給我來。但我再次提醒你此事絕不可透露半點風聲,包括姑媽、嫂子甚至圓圓也要絕口不提。事關重大,切記!切記!” “放心,放心,強子你還不了解我嗎?此事我一定做到守口如瓶。”馬明忠懇的答復讓那一遝鈔票伴著高強翻轉朝上的掌心,用指尖送到了他的麵前。 “二哥,這是些定金,您先收著。您北上的所有開銷都記在我賬上。”在高強請笑納的手勢前馬明紐結的眉毛舒展了,雙眼的瞳孔放大到好似貓咪獲得了刺激的玩具。他將兩手放在這疊久違的鈔票上頓感一種安穩油然而生。 馬明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說:“強子,你也知道這兩年我們做行畫生意的有多慘。還得說大舅有眼光早早把你送去了京城,瞧你現在混的風生水起,真讓人羨慕呀!” 高強看著馬明護住那遝錢的樣子,像極了與大豬爭食未果隻好等殘羹剩飯吃的小豬拚命吞咽著來之不易又唯恐再失去的機會。不覺想起了他爺爺曾經說過:“讓一個人淪為給金錢拉磨的傀儡,隻需要讓他上有老下有小,慢慢地成大就好。” “二哥,咱祖上做“駔儈”雖說是傳兒不傳女,但就你那早年間為藝術獻身的派頭也瞧不起“牙行”這一套呀!”高強把存了多年的揶揄總算是一吐為快了。 “嗐……我從美院畢業到入了咱鎮的行畫市場,已經算上過社會大學的課了。當初和劉永義無反顧地去盧浮宮看那些後來被我們仿製的原畫時痛哭流涕的文藝青年,在繪畫流水線上早就抹平了信仰。如今又趕上這金融風暴,我現在已有太多不能失去的東西……真後悔小時候沒聽姥爺的話,現在30多歲一事無成,太失敗了!太失敗了!……”馬明說上述言論時,摁住那遝錢的樣子仿佛在出庭作證時將手放在聖經上起誓般真誠。 而在高強眼中手放在錢上懺悔才是最正確不過的選擇。 “哎,二哥你現在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這次要是跟著我做成這筆買賣,今後保你衣食無憂。到時再追求你的藝術夢想也不為遲。”高強得意洋洋地說著,心下卻暗道:爺爺早看出你不是牙郎的料,沒半點伶俐厚黑更別說善觀色、察明言了。 馬明本是瞧不起這個巧言令色的表弟,知他多是誇大其詞的話術就疑惑地問:“這畫值這麼多錢,現在可是亂世黃金的天下呀!” “二哥,所以我說你要多學習,有時間看看康波周期。幾十年一個輪回,我們預測的就是下一個盛世收藏的周期。”高強輕蔑地說著,看馬明還是半信半疑的模樣就又補上一句:“我給你透個底,免得你徹夜難眠。” 說著高強習慣性地將左手掌心搭在右邊的手背上,那是他祖上傳下來袖筒裡買賣牲口時的交易方式。馬明雖不在牙行但這套“袖裡乾坤”的規矩他從小耳讀目染自然是知曉其中的數字暗號。他見高強的手已放在桌下,就忙有樣學樣地伸手去摸。 在方桌下一握一捏之後,馬明當時就懵了。又怕自己剛才“毛手”(牙行裡不懂規矩的新手)會錯了意,就先握拳再豎起拇指跟小指讓高強回認確定一下,高強的手隻是輕觸了一下他的兩根手指,便迅速彈開了。 在高強那如演奏鋼琴時觸碰琴鍵般的指法比較下,馬明想到自己剛剛在高強手上一通撫摸的情景都有點Gay的味道了,他尷尬地望了高強一眼,見高強認真地在等他出下一個數字,就趕忙握拳後伸出食指和中指並將中指疊在食指上。高強還是如蜻蜓泛水般一碰輒止,隨即肯定地點點頭。 ““燈紅酒”(不說綠,舊時“六”與“綠”同音故此暗指6)……“居”(舊時春典中表示數字10)……”馬明想再確認一下就用江湖上的切口說道。 “沒錯就是【申居方】(六十萬)”見馬明搜腸刮肚地想春典,高強有些不耐煩地講道。心中暗嘲:土包子,我還少說了兩個零呢! 馬明驚愕地說:“這麼高,一個當代畫家的作品對於現在的市場來說那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呀。” 為了夯實馬明的信心高強又補了句:“說你少見多怪吧,你還不信,這畫要是擱在蘇富比,那至少還得再翻上三番。” 高強這番話更讓馬明覺得匪夷所思就繼續掛著疑慮的表情說:“羅先生的畫我見過,是有些大師風範,但能賣到如此高的價錢,在眼下的世道還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二哥,你有所不知,羅本先生這幾年獨創了場域畫,現在已成為色域畫之鼻祖。其作品在業內反響極高。照這個趨勢,我覺得過不了多久在拍賣市場準保兒是一畫難求。” 在高強看似誠懇實則狡黠的目光中,馬明對這幅即將被他臨摹的畫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順勢問道:“場域畫還真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哎,現在都流行叫色域畫了。就是幾個色塊的堆積,對二哥來說簡直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兒。”高強說著就隨手從皮包中拿了幾張羅本畫作的照片丟在桌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馬明恭敬地雙手取過照片仔細端詳起來。 看到馬明的手離開錢的一剎,高強莫名地有些失望。他有些話是沒有跟馬明提及的,這也是他判斷羅本作品價格走勢的重要因素。一個畫家如果在其生前就受到人們的推崇,那麼他死後的藝術價值則不言而喻了。 高強作為羅本的經紀人,自然知道他現在抑鬱癥的嚴重程度。故此高強謀劃的這場偷梁換柱之詭計也隨著羅本的病情加重而變得刻不容緩,畢竟在高強眼中,羅太王倩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如等到王倩來接手羅本的資產那天,自己定會落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與其等到無花空折枝的地步,不如趁現在手上還俱備可調度的資源運作場大的謀略,更何況高強集齊了做這件事的所有便利條件,首先擁有羅本信任的他可隨意取畫,其次他有可信賴的鬼手畫家馬明做為自己堅強的技術後盾,再有一直對其虎視眈眈的王倩此刻正坐在飛機上去探望國外讀書的兒子,真可謂天賜良機失不再來。 於是乎,高強在陪同羅本將王倩送上飛機的瞬間,他腦內金錢的沖鋒號就鼓噪著讓嗜血的交易本性喚醒了每一個需要集結的罪惡細胞。 高強安頓好羅本並囑咐他不要在治療期間進行繪畫創作,這倒並非是高強愛護羅本的身體狀況,他隻是擔憂自己不在的時候羅本那糟糕的精神狀態讓其計劃有失控的風險。 與羅本道別後的下一秒高強便風風火火地啟程趕往他久違的逐鹿鎮,尋找表哥馬明來走出他這盤大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