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才下午五點，太陽就下山了，村裡的街道上已經沒了人。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一個瞧著隻有十一二歲的孩子在被雪埋住的街道上快跑著，他穿著到腳脖子的襖子，襖子臟的又黑又亮，頭上圍著外婆的花圍脖，左手提著布袋子，右手拿著老式手電筒照亮。 　　與其說跑不如說他隻是兩腿倒騰的快，卻不見速度上去多少，又厚又沉的棉褲讓他根本邁不開腿，跑起來還沒大人散步走得快。 　　青山村並不大，隻有六十幾戶人家，一個成年人隻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就能從村頭逛到村尾，然而年僅十二歲的祝平安花了近兩倍的時間才走到二叔家門口。 　　二叔家的大鐵門上懸掛著兩個‘高級’喜慶的大紅燈籠，燈籠上貼著栩栩如生的剪紙雄雞。 　　祝平安吸了吸流到嘴邊的清鼻涕，關閉手電筒，露出凍的像紅蘿卜似的手搓了兩下哈口氣後敲響了大鐵門。 　　“砰砰砰” 　　“二叔…開門，我是平安。” 　　說完立刻整理好衣領，規規矩矩板板正正站在門口不敢動。 　　他已經七年沒有見到二叔了，生怕給二叔留下不好的印象。 　　隻可惜屋裡燈光明亮，二叔正在看電視，電視聲音很大，二嬸哼著搖籃曲哄孩子睡覺，根本沒有注意到有敲門聲。 　　而祝平安正偷偷抬頭瞄這大紅燈籠，這一看就再也移不開眼了。 　　這大紅燈籠真是太好看了，他一路見了那麼多人家的燈籠，雖然都很漂亮，可二叔家掛的是整個青山村所有人家中最高級最華麗的一對，閃五種顏色的燈光在地麵照出兩隻雞的剪影，雄雞剪紙還會旋轉，連村長家掛著的燈籠也是不會閃燈的。 　　村裡出去打工的人回來都說二叔在城裡發了財，掙得錢連衣櫃子都裝不下的。 　　原本他還是不信的，可見到這大紅燈籠後，他信了。 　　因為村長家的三丫炫耀過她家的燈籠是集市上最貴的，一對燈籠花了五十塊呢！五十塊夠買兩隻母雞了。 　　連村長家的都要五十塊，那這一對的價錢豈不是能買五六隻母雞了。 　　想到這祝平安心中難免驕傲了起來，畢竟能買得起這麼貴燈籠的可是他親二叔！ 　　明天再碰上三丫頭，他也能挺直腰板跟她叫囂了，他越想越美，咧著嘴在門外傻樂個不停。 　　隻是等了這麼久，二叔咋還不來開門呢？ 　　又等了一會，直到屋裡的燈都熄滅了，電視機聲也沒了，他才有些著急了。 　　趕緊再敲大門，扯著脖子喊：“二叔！開門啊！我是平安！” 　　這一嗓子下去，剎那間趴在院裡的瞇著眼睛大黑狗跳了起來，呲牙咧嘴沖著門口狂叫，院子裡的八隻雞聽見狗叫聲瘋狂煽動翅膀拍的雞籠‘啪啪’作響，緊接著屋裡傳出嬰兒啼哭聲以及二嬸尖利的咒罵聲。 　　隻聽屋裡乒乒乓乓一頓響後燈亮了，二叔臉黑得跟鐵似的披著羽絨服出來了。 　　祝平安像惹了禍的孩子似的縮著脖子，整個頭都快埋進圍脖子裡了，完全不敢抬眼看走出來的男人。 　　‘嘩啦啦’鐵門被推開。 　　二叔身上帶的熱氣壓在祝平安腦袋頂。 　　男人見到裹得像粽子似的祝平安，擰著眉頭不耐煩道：“這大晚上的，你咋來了？” 　　“我…”祝平安打了一路的寒暄草稿在這一刻突然一句也說不出了，他感覺腦袋頂上好像懸著一把刀子，隻要敢說一句廢話，刀子就會落下來。 　　他吞了一口口水想著家裡等著的外婆，還是硬著頭皮張開了嘴：“二叔能借我12塊錢麼…還有兩雞蛋…我…過年的時候就還…”說到後麵，越來越沒有底氣，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大概率…過年他也還不起十二塊的… 　　“你個孩子借這麼多錢乾嘛？”二叔帶著質疑，邊搓手哈氣邊跺腳，凍得渾身哆嗦，仿佛他穿的不是高級羽絨服而是冬天背心。 　　祝平安抽了抽鼻子，打開拎了一路的布袋子，裡麵躺著一隻拔了毛的雞：“家裡的老母雞病死了，我要買隻新的。” 　　說著他把布袋子的老母雞拿出來遞給二叔，仰起頭：“外婆說嬸嬸做月子，用老母雞煲湯最滋補，所以叫我把死了的老母雞處理好給嬸嬸送來。” 　　然而他幻想了一路二叔看到母雞會有多驚喜的場景根本沒有發生。 　　二叔不僅沒有麵露喜色，甚至立刻捏住鼻子嫌棄的後退一步，找書苑 ｗww.zhaosｈｕｙｕaｎ.com 接著從羽絨服中掏出一遝鈔票，接著從裡麵快速抽出一張10塊的一張5塊的，滿眼嫌棄道：“病死的雞有毒，你嬸子吃不了，趕緊拿遠點埋了！給你十五塊錢就當壓歲錢，不用還了，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祝平安再說話，‘砰’的一聲關上鐵門，急不可耐跑回屋裡。 　　屋裡傳出二嬸的問話，雖然祝平安沒聽清二嬸說什麼，可是卻聽清了二叔的回應。 　　“我那死了的大哥家的孩子，過來討口子的，我打發完了快睡吧。” 　　說完二嬸又嘟囔著罵了好幾句才安靜，屋裡的燈再次暗了下來。 　　漆黑的夜裡，門外的大紅燈籠旋轉閃爍著威武的雄雞，雄雞剪影繞著門外的小孩腳底轉了一圈又一圈。 　　小孩拿出手電筒按下開關，再也沒有抬頭看一眼那漂亮的大紅燈籠，把布袋子放在門口，便轉身離開了。 　　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周圍漆黑的像個鐵牢，唯一的亮光隻有手電筒。 　　‘哢嚓哢嚓’ 　　他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膝蓋深的坑，走的方向卻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反方向去村長家的路。 　　走到二叔家花了四十分鐘，在二叔家門口待了約麼一個小時，現在已經快接近七點鐘了。 　　去村長家還有十五分鐘的路程，村長家和他家在反方向，想要在八點前趕回家時間還是很緊張的。 　　祝平安兩條腿在雪地裡倒騰得更快了。 　　要是不趕在八點前吃了雞蛋，今晚他和外婆就隻能熬到雞鳴時分才能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