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北方小城最常見的七層住宅樓,陳斌枘父母家的小客廳裡七大姑八大姨正圍坐一桌,伴著無聊的電視節目一邊吃飯一邊談天說地。 自從上上輩四位和藹可親的老人駕鶴西去,這是陳斌枘第一次回家過年,沒別的原因,隻是剛剛二十二歲的他大城市工作一年後,在胖揍老板和把自己送進精神病院之間選擇了回老家,大城市躲不下去了。 “至少沒進過ICU,可喜可賀。”陳斌枘如此安慰自己。 這件事還未告訴別人,隻有他和父母知道。 陳斌枘曾經也是全村的希望,雖然學習不用功但憑著聰明的腦袋,重點高中、大學本科還有學校當時最熱門的會計專業全都收入囊中。 隻是沒人告訴他,學這個專業能有一個好未來的隻有兩種人,不是家裡有企業產業或者人脈關係等著回去繼承,就是真正的做題家覺得稅務局的大廳裝修不錯。 陳斌枘這種家庭背景尚若畢業後真能當上大企業的會計,可能要小心隔壁審計專業的同學。 財務知識不能讓陳斌枘學會隱身,再一臉人畜無害的在角落裡當沉默的小夥伴,還是不幸被長輩們拉進話題的中心。 “陳斌枘啊,現在一個月賺多少呀?有兩萬塊不?我聽說那誰家的小誰,和你一個城市,實習工資就有兩萬五。” “大姑,他去的是自己家的公司,你家如果也有上市公司缺人,我明天就過去上班。”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過年?有女朋友了嗎?我們家鄰居那個,就你小學同學,兒子都會偷錢充手遊了。” “二叔,他小學開始早戀,高中帶著女朋友輟學打工,我騎馬也追不上啊。” “什麼時候在城裡買房呀?老是租房子算什麼事?等你裝修一定告訴我,設計師、施工隊我都有認識人,保證物美價廉。” “老舅呀,你要是錢多到想要拯救世界就自己多買兩套房,或者你可以幫我付房租,我的工資攢著買房。” 陳斌枘努力控製著表情,盡可能委婉又禮貌的表達著不想繼續關於自己的話題,但根本沒有人在乎他話裡的情緒,這些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這座偏遠小縣城的親戚,隻把陳斌枘的問題歸結於“年紀輕、沒經驗、少見識”,討論和指點是關心、是寶貴的經驗傳授。 終於,陳斌枘感覺腦子的某根名為理智的弦顫抖了一下,他突然站起身,這個舉動令親戚們暫時住嘴,全都將目光投過來。 “大家知道我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陪你們過年嗎?” 陳斌枘環視一圈,從年紀最大的大姑看到年紀最小的老舅,一字一頓的說:“過一年,少一年。” 陳斌枘說完就披上羽絨服下樓,樓門口正有一輛白色的麵包車等著他,裡麵坐著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小夥子,其中還有剛剛飯桌上提到那個被兒子偷錢充手遊的小學同學。 “斌哥,年夜飯吃完了?” “吃個屁,光生氣了。” 另一個小兄弟笑著說:“我還以為斌哥這麼優秀,一定能家庭和睦呢。” “你再陰陽怪氣小心我揍你,你們呢?這麼早就出來,也是和爹媽親戚吵架?” “還用吵嗎?他們一看到我就開始全自動生氣了。” “行吧,那就趕快開工,把錢收齊就找個燒烤喝點。” 從大城市敗退回來沒幾天,陳斌枘就發現這幾個小時候的兄弟成了老一輩眼裡標準的“小混混”,卻連這都當不好,錢賺不到還總挨揍,也是怕這些哥們總有一天會誤入歧途,人善心軟的斌哥就把他們集合起來,成了老大。 陳斌枘摒棄“小混混”坑蒙拐騙收保護費的傳統路線,憑著靈活的頭腦和三寸不爛之舌,與多位老板達成協議,帶著一眾小弟成了這片街區的共享緊急增員隊,隻要一個電話,上可守門鬥醉漢、下可掃除當傳菜,專解燃眉之急。 這種模式在工作量最少的情況下保證了一份不錯的收入,今天正是去各位老板那裡收錢的好日子。 陳斌枘在麵包車最後一排坐下,從椅子後麵放雜物的區域抽出本小說。 “斌哥,這書好看嗎?” “買都買了,不看浪費。”陳斌枘說著,又翻過一頁。 “你怎麼不去網上找免費的看?” “那樣的話更看不進去。我網購的十本新書今天就到,一會兒收完錢順道去快遞那看看開沒開門。” “不好看你還買這麼多本?” “這些小說節奏慢,看得一點都不爽,劇情鋪墊比劇情本身長,作者瘋狂吊書袋顯擺自己博學。”陳斌枘如此評價手中這本書。 但他又補充道:“雖然開篇就在堆設定,但不得不說設計的異世界還有點意思,如果全身心的沉浸在這個故事中就能感受到獨特的樂趣。” 麵包車一個剎車還往前滑了半米,車窗外是一家裝修浮誇的洗浴中心,這在北方,尤其冬天,就是最紅火的娛樂場所之一。 推開大門,一股熱浪混著蒸汽撲麵而來,前臺年輕的服務員小姐見了他們倒是笑的親切,甚至和其中一個長相偏帥的小夥子偷偷眉來眼去。 陳斌枘說:“打擾了,我們來收上個月的費用。” “老板一會兒就來,那邊有茶和熱水。” 順著前臺指的方向,陳斌枘注意到大廳休息區有個身穿黑色棉服的人呆坐著,現在可是晚上,那人卻戴著墨鏡,加上一個大口罩,根本看不到相貌。 陳斌枘盯著他,直到對方怯懦的轉移開視線,也就沒在意這個人。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臉熱情的朝陳斌枘走來,這人正是洗浴中心的老板,兩人還沒來得及寒暄,那個怯懦的青年卻突然暴起,手中亮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喊著什麼就向他們這邊沖過來。 陳斌枘愣神中聽全了青年喊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是一些多角關係中的恩怨情仇,還在考慮這算不算在業務範圍內的時候,中年老板已經躲到他身後,拿他當擋箭牌。 “這是額外的費用嗷!”陳斌枘一邊喊一邊準備格擋對方高舉的短刀,在他看來這毫無難度,可壞就壞在這該死的天氣。 洗浴中心裡氣溫較高,客人鞋底粘的雪一進門就化成水,所以這大廳再怎麼及時清潔,地上也總有些積水,一小灘積水配合光滑如鏡的大理石瓷磚,釀成一出悲劇。 在距離陳斌枘幾步遠的時候,青年腳下一滑,改沖為撲,刀的角度、方向全變了,陳斌枘反應不及,隻覺得胸前一涼,低頭看的時候,插在心臟位置的短刀就隻剩個刀柄還在外麵。 青年一邊驚慌的說著:“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一邊顫抖著後退。 “你TM是瑪麗皇後嗎?” 這便是陳斌枘在這個世界最後的遺言。 再次睜開眼睛時,陳斌枘第一眼看到的既不是畫著《創造亞當》的洗浴中心天頂,也不是醫院陌生的天花板。他似乎正置身於某種裝置之內,從裡麵看很像科幻作品裡的休眠倉,或者金剛狼升級成艾德曼合金身體時躺的水槽。 不久,有人將他從液體中撈上來,放到一張病床上,一個護士打扮的人用一個手電筒照了照他的瞳孔,這讓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他自始至終都睜著眼睛,至少他可以看到周圍的一切,但是那個護士卻在他的臉上做了一個扒開眼皮的動作,而且他並沒有感受到手電筒直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