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傷痕不愈 迷途當歸(1 / 1)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封閉窗戶的縫隙裡透了進來,灑在東方竹的臉上。東方竹昨天累壞了,雖然說這種程度的勞累對於一個訓練有素的刺客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昨天晚上她輾轉反側,難以抉擇自己的去留,殺戮與取舍。   她慵懶的把手臂塞到腦袋下麵……嗯,束縛。東方竹睜著再也沒有辦法安然閉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房梁。墻壁是竹子紮的,從墻壁的縫隙裡可以看到隔壁的弟子的影子,他正坐在床上,整理著自己的衣著。從動作上看來隻要對其施加以淩厲的公式,便能讓其方寸大亂一刻。然後就是對要害的細節單獨擊破,此人還不算可怕。   不對不對,自己想這些乾什麼!現在還不需要打架呢。東方竹知道,一旦自己不是刺客了,那些關於刺客生涯的痛苦回憶都會翻湧回來,現在那些回憶就像石頭沉入湖底。但隻要安穩下來,湖水乾涸了,石頭還會再次顯現出來。   現在自己已經對這種痛苦有了適應性,還不至於立刻被反噬。   東方竹翻身爬了起來,看著腦袋旁邊被拉平了每一個褶皺的秋風莊弟子服。然後,東方竹迅速的把自己的身體塞進了服飾裡。嗯……這衣服好大。袖子要往上翻一道了。東方竹並不是幼小,是幾乎變態的體型控製讓其沒有怎麼發育的身體過早的被抑製了。自己應該可以再高一些的……嗯,真是變態的規則啊。   那些變態的達官貴人也說過不喜歡瘦弱的女人。   東方竹的大腦猛地震顫了一下。那些禮崩樂壞的淫亂已經開始啃咬理智了。討好規則,還是改變規則,抑或是沉溺於此。   很多同行刺客的選擇是:徹底把自己拋棄,徹底把尊嚴丟棄……“反正尊嚴又換不成哪怕一分錢。”擺出各種令人作嘔的姿態,說著各種腐爛惡臭的謊言,把自己丟棄在酒池肉林。借著行刺的機會,多喝美酒,那些滿腦肥腸的大款的精美臥榻便是他們的家,   他往們欲望的無底洞扔進燥熱的乾柴。   但自己尚有餘溫,自己還要去追逐,去相信那一絲希望!   東方竹雙手交叉,嫻熟的梳理了散落在肩頭的長發,走出了房間。看著那一輪冉冉升起的日光,禱告著……   “想不到你起的這麼早啊!”有弟子叫她。   從聲音來看剛起床,精神與力量還沒有恢復到最佳狀態,若以勢大力沉的斬擊當頭劈落,在數招之內便可取勝。   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份尖銳的目光又開始自言自語了,作為刺客,敏銳的觀察身邊人的破綻,是基本功。再匹配上自己現有的水準,找到可以取勝的路數。但是難道自己每交往一個人的目的都會是殺了他嗎?   “是啊,你呢?沒睡?”東方竹習慣性的回答,但忽然如遭雷擊,這不是《套近乎話術》裡的一句嗎?自己是無意使出來,還是已經臣服於它了呢?   “昨晚茶喝的有點貪杯,”說到此處師兄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東方師妹,你是不是有點焦慮?”   !被看穿了!   “但你無需多慮,這座莊裡的所有人都相互友愛,和外麵的明爭暗鬥不同。你可以信任我們。”   人之間的信任……本身就已經信任不了的東西……   東方竹被戳到了痛處,她忽然呆滯。   “那些啊,那樣不是很好嗎?”說罷,她連連向後退去。長時間在黑暗中的人,忽然接觸到明媚的日光,會失明的。   討好規則,還是改變規則,抑或是沉溺於此。   東方竹潰逃了。在腦海中所有精心的計算下,她已經形同傀儡,每一個動作都是殺戮的準備,每一個抉擇都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她的世界裡從未有過友愛,也很難容得下友愛。   東方竹繞著秋風莊外圍的圍墻漫步,就像她懷揣利刃,安然,漠然,淡然的逆行於人潮洶湧中時一樣。沒有思維,因為那一枚烙印始終牽引著她,宛如一把頂在後心的劍,而劍尖始終向前。   這枚烙印叫“刺客”。他人手中的棋子和劍,是被隨意調整的工具。   東方竹現在情緒翻湧,難以自已,於是找了個墻角,坐了下來。屁股快挨到地麵上的塵土的時候,她忽然一停頓,用手提起了自己上身秋風莊弟子製服的衣角。將它放在了膝蓋上。   …………………………   但是這一切都是過往,能夠做出決策的,是自己。   悠……東方竹砸吧著嘴,想象著以以惋惜的口吻,看著帶血的利刃時的滋味。那是她早已習以為常的畫麵……無緣無故,甚至頗有好感的人。到了最後,都是要被自己一刀了斷的。   她厭倦了這一切。但是自己的把柄在宋青那裡,一旦背離,醜聞就會被昭告天下。而且最重要的,刺客這一行是最忌諱背叛刺客門派的,一旦有刺客選擇背叛,就會成為其它刺客的敵人。從此往後,那些昔日的同行都會成為敵人。不說互相仇殺,起碼是互相賤視。   被抹黑也罷,被歧視也罷。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否被接納。   現在凝淵大陸上對改行的刺客都是歧視的,不給他們工作,哪怕給也會給同行打罵,從來都得不到對等的待遇,永遠被當作奴隸。   雖然有很多人口頭上說著不在意自己刺客的身份,但是背地裡還是對她指指戳戳,說她是下賤的朝廷爪牙。現在,南宮悠也說了同樣的輕許之辭。她不知道南宮悠心裡的真實想法。   所以不能冒險……用名譽,穩定的收入,歸屬來賭未來……自己拿不準,她去過賭場,知道第六感,孤勇,倔強這玩意在生死的輪盤上都是一錢不值的。回憶著自己右臂上被自己遮掩起來的傷疤,便能知道盲目前行是個什麼代價。   回到當下!   秋風莊裡,晨會早就開完了。東方竹卻仍然蹲在地上,數著地上的落葉,像個被教書先生責罵的學徒,委屈的流離著。   “師妹啊,你在這裡乾什麼?本小姐會擔心你的。”   抬起頭,隻見一位長發披肩的高挑女子站在自己麵前。   “你…嗯不是,師姐……晨會開完了?”想必是來抓自己逃晨會的,東方竹早已想好了油滑的推脫之詞。   “你從昨天開始就不對勁,本小姐就想著來找你至於晨會……哼……也不過就是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動員詞,早就厭煩了!”   “原來有人和我一樣,會厭煩晨會啊!”東方竹使用了套近乎的謊話,實際上她對萬事萬物都已經無感了。   “嗯?可別對本小姐說謊。”來著歪了歪腦袋,“姐姐我啊,聽過的可不比你少。小刺客。”   “嗯?這麼說姐姐很厲害嗎?”東方竹裝乖。   “別和我套近乎。”來著坐在東方竹身邊,“對了,叫本小姐上官暮雲就好了。”   上官……暮雲,記住了。   暮雲再次開了口:“小刺客,如果有什麼難受的,可以和姐姐說啊。姐姐又沒有理由害你。再說了,刺客有什麼可恥的了?不就是給人幫忙辦事嗎?這世界上的幫手多了是了,你說那幫人搬運沉重物品的工人可恥嗎?不一樣被人尊敬嗎?”   “再說了,你麵罩還沒摘,就是還沒有徹底決裂。要我說啊,要是你不想留在這裡,趁早離開。本小姐見過的山寨裡,這座‘秋風莊’的條件並不算好。你要說好的啊,還得往首都那邊靠靠……”   東方竹黯然對答,“如果我的心事那麼簡單,就好了……”   “唉……你怎麼了!本小姐……別哭啊!”   上官暮雲抱住哭的顫抖的東方竹:“哎呀,東方師妹,這過去呢,就是一個沉重的包袱,丟不掉啊,你隻能嘗試著去接受它。但是也別讓它牽著你的鼻子走……”   東方竹無言。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那麼,便走下去吧。   南宮悠不見了東方竹,在晨會的時候已經心裡有焦慮翻湧。結束了晨會,他特地找了幾個弟子去打聽東方竹的情況,結果是問的人裡沒人說見過東方竹。東方竹的身份特殊,是朝廷的前刺客,要是出個什麼特殊情況就麻煩了(比如被自己的弟子霸淩歧視,自己想不開自尋短見,或者難以融入團體生活)。   於是南宮悠去了東方竹的住所前,暗自祈禱著東方竹隻是起床晚了。但是他撲了個空,東方竹的房間裡收拾的整整齊齊的,絲毫沒有睡懶覺的匆忙痕跡。   忽然,南宮悠感覺一陣羞愧,這可是女孩子的房間啊,自己一個男子怎麼敢擅自闖入?想到這裡他慌忙邁著碎步退出來,但忽然驚覺,這是他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一種異樣的悸動忽然席卷了腦海,這是一種不屬於自己的沖動。   這種感覺,是在慢慢蘇醒的。它似乎是點燃的香薰尖頭上裊裊升起的白煙,越往上升騰便愈發渾厚。但具體是什麼,南宮悠並察覺不到,成為神的冗長平靜歲月裡他失去的太多了。那一成不變的生活,那必須丟棄情感的訓練。現在已經全然無用,那些冗餘之物,現在又重新翻湧起來。   話說那東方竹終於收住了哭聲,繼續垂著頭,不發一言,看著地上的小石頭。   上官暮雲也不知道勸些什麼好,隻好保持了沉默。隻是一個勁的抱著東方竹,企圖用此使東方竹感受到安全感。   “師姐……你還是殺了我吧……我現在知道了……在他玷汙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東方竹雙眼失神,空洞的道。   “誰傷害你?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上官暮雲驚道。   “真的不是他的錯……他能看上我是我的福分……不要臉的人是我,我沒有承接職責的能力……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東方竹忽然感受到一隻貪婪的手已經深入了他的思維內部,蠱惑著她,愛撫著她,緊握著她。   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了雲霧,東方竹似乎又回到了那毀滅性的一天。   “你給老子記得,別再逃跑。我是個寬容的的人,不會和你計較。現在我就給你安排職位,我對你是很好的。”   “是……是……丞相大人……”東方竹抱著一隻枕頭,緊緊的抱在胸前,遮住自己赤裸的身體。   “你的笨腦袋裡對天下大勢的認知真狠愚昧啊。規矩永遠隻是最強的人掌管手下的人的方式。從了這規矩,榮華富貴;逆了規矩,死一萬次也不夠。其實,你是個倔強的人。”   宋青緩緩伸出手,將守節和信仰揉搓成倔強的形狀。隨後轉身離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會給你好處……但相應的,你給予我了代價,我們是兩不虧欠。你在自己的思維定式中走不出來,這時候就必須用方式教化你了。”宋青最後說道。   是我不要臉……丞相大人在拯救我……我才是那個罪人……他是個強大的溫柔之人……順從他吧……順從他吧……   於是,這種潛意識一直潛移默化的掌控著東方竹。如同一個溫熱的深淵,宛如母胎。似乎是跨越千萬年傳來的一聲呼喚。是那麼有力,是那麼堅強,是那麼溫柔,是那麼堅持。摧毀了東方竹的一切思維和固守的東西。   “東方竹!你在胡說些什麼!”一聲男聲的怒斥。是宋青罷,肯定是自己又做錯事了。   “是!我馬上就去你的寢室……”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   “你怎麼能這麼自輕自賤?”這一個耳光似乎把遮掩在五官上的壁壘打出了一個洞,那些真實如大江決堤般從那個洞裡轟然湧入東方竹的腦海。   “真是荒唐……東方竹,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脆弱!”南宮悠怒喝,“人家傷害了你……嗯,是啊,然後你還庇護人家?這天下我去他奶奶的天王老子有這樣的道理?”   “師傅。在下口不擇言,冒犯了您。”東方竹連忙下意識的想跪在地上,這是宋青定的奇妙規矩(因為隻有貶低自己,才能被當作晚輩更好的被接受,被愛)。   “要是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東方竹……你怎麼可以把自己完全的扔掉……”   南宮悠背對著炙熱的日光,毅然站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