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名好養活”，農村的小孩們大多有個極為不雅的諢號，其中最普遍常見的便是：狗娃子。隨著年齡增長，新的一批小孩出生之後，這些不雅的稱呼就漸漸被取代了。無獨有偶，鄰居家有位皮陽秋的叔叔輩，已到了二十多歲年紀，卻還是被人稱作狗娃子，甚至大人們教皮陽秋也管他叫“狗爸”。隻因他這諢號的來源頗為傳神，從小到大，這人的嘴唇都比尋常人黑，而當地人又喜歡詼諧地將土狗叫做“烏嘴兒”。皮陽秋叫他“狗爸”的時候，他習慣成自然，叫他“烏嘴兒”卻是不行。 　　皮陽秋剛記事時，恰好是狗娃子一家鬧糾紛，弄得村子裡雞飛狗跳的時候。 　　狗娃子的媳婦叫燕子，皮陽秋叫她燕媽媽，年齡與皮陽秋姑姑相若，兩人還是高中同學。當時農村人的普遍文化水平都不高，目不識丁的大有人在，到了皮陽秋父輩的年代，大部人才有了初中文化水平。像燕子姑娘這類讀過高中的，在農村算是少有的高學歷，況且她人也長得不賴，是如何嫁給狗娃子的呢？說來得益於農村婚姻觀念的轉變，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自由戀愛的時代。狗娃子心靈手巧，是個極勤快的年輕人，除了在家務農，還經常出去乾點泥瓦匠的手藝活兒。也就是在狗娃子替燕子家幫工的時候，兩人結識了。小夥子精明能乾，嘴巴雖然黑了點，卻特別能說會道，燕子喜歡他。燕子家在桑田鎮邊，家庭條件優渥許多，父母嫌男方家裡太窮，極力反對兩人在一起。偏偏燕子姑娘卻是個敢愛敢恨，脾氣倔強的主兒，歷經抗爭，甚至不顧父母要跟她斷絕關係的要挾，硬是嫁了過來。 　　兩人婚後，公婆與兒媳婦的關係卻漸漸水火不容。在當時農村人的觀念裡，有沒有讀過書，長得漂不漂亮都是閑的，關鍵要看女人會不會乾活，勤不勤勞。這燕子姑娘卻是個從小在家裡受寵的，既不太會乾農活，又有點貪吃。被公婆認定是個好吃懶做的女人，而對於農村婦女來說，“好吃懶做”這四個字的評語不啻於罪大惡極。原本小兩口感情還不錯，但架不住兩公婆時常在兒子跟前數落媳婦的不是，加之狗娃子時常外出打零工，對家中各種瑣事知之不詳，難免也責怪自家婆娘不曉事，不懂得孝敬老人。燕子姑娘覺得自己太委屈了，後悔當初沒有聽從父母的勸阻，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兩公婆雖然對兒媳婦百般瞧不上眼，卻又沒打算讓兒子離婚，燕子姑娘一回娘家，老兩口又敦促兒子去好言相勸，請回來。請回來之後，相處不了幾天，兩公婆又開始各種看不順眼挑刺兒，偏偏那燕子姑娘又是個敢於抗爭的，於是一家人又開始雞飛狗跳，從大吵大鬧，漸漸發展成拳打腳踢。 　　狗娃子的媳婦被公婆打了，回娘家了，狗娃子跑去嶽父家裡下跪，請回來了；狗娃子的媳婦又被公婆打了，又回娘家了，狗娃子又跑去嶽父家裡下跪，又請回來了......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年多，直到燕子姑娘懷孕。 　　按說，兒媳婦懷孕了，兩公婆應該高興，多少忍讓她一點。這兩公母卻不然，蓋因這燕子姑娘懷孕之後，這貪吃的毛病就更嚴重了，一天到晚在家裡琢磨：是吃院子裡的雞呢，還是吃籠子裡的鴨？總之是隻要兩公婆不在，她就把家裡能吃的東西可勁兒地造，被發現後免不了又挨一頓揍。這女人一挨打，就大喊著“救命”，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ｎ.ｃoｍ拚了命地往左鄰右舍家裡跑，這個招數本就百試不爽，加之如今她又是個孕婦，鄰居們自然都護著她。皮陽秋母親與她關係向來極好，距離又極近，是她求救最多的地方，每次看到這個女人披頭散發、鼻青臉腫、渾身泥土的樣子，皮陽秋覺得她既可憐，又好笑。 　　後來有一次，挺著大肚子的燕子姑娘到皮陽秋家，卻不是來避難的，而是端來半銻鍋“鯽魚湯”要給皮陽秋吃。原本皮陽秋也是極愛吃魚的，結果端起她所謂的魚湯一看，卻是鯽魚粥，而那鯽魚既沒有去鱗，甚至都沒有剖開，連內臟都沒有去掉！皮母問她如何熬製的，燕子姑娘表示她煮稀飯的時候直接將活魚丟進了鍋裡......皮母大驚失色：“你管這玩意兒叫魚湯？”滿臉鍋煙灰的燕子姑娘眼珠子一轉，嘿嘿一笑：“我反正吃了不少。他們都覺得我瘋了，這次居然沒打我。”皮母搖了搖頭：“你都這麼大肚皮了，還打你？”燕子姑娘一臉的悲憤：“他們不打我肚皮，你看看我身上！”一邊說，一邊將後背、胳膊、腿全露出來給皮母看，渾身上下全是烏青、疤痕......“我要是不瘋，兩個老東西能把我打死！” 　　不久之後，村子裡就傳出了燕子姑娘得了“胎瘋”，甚至在家裡活吃蟑螂；當然，也有人譴責兩個老人太過分了，孕婦是被他們打瘋了的。 　　燕子姑娘沒有再挨打。生下小孩之後，一家三口搬去了鎮上。 　　附：愚人 　　未懼當年門庭殊，惡水窮山人心毒。 　　去來真假癡與傻，黃臉曾是掌上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