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好學,斜眼難戳”。皮陽秋的二舅是個木匠,跟的師傅是當地挺有名的一位祖傳手藝人。最開始做學徒的時候,師傅十裡八鄉地接活兒,他就四處跟著打下手。後來慢慢地,也能自己接點做桌子板凳、櫃子箱子之類的小活計,至於幫別人修房子這樣的大事兒,很難單獨接到,就算有,他自個也不敢接。他說:有些竅門師傅還沒教,自己手藝沒學全。 嫣兒孃家修房子的時候,他二舅剛剛出師。 帶著3、4個學徒,以及剛剛開始跟他學木匠技藝的家裡老幺(在經過一次嚴肅的家庭會議之後,老二同意老幺跟他學手藝)來幫工。木匠的工具比石匠的更為復雜壯觀,每個人的木工箱子裡,都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手裡還拿著幾把鋸子。長刨、短刨、圓刨、槽刨得有七八把;搖鉆、墨鬥、木工尺、魯班角尺;鑿子數量就更多了,分方頭和圓頭兩種。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如果後人要修房立宅,那就另說了。修建老式川西民居最緊要的是:柱子和梁使用的木料。木料的來源,以老房子拆下來的為主,如果不夠就需要跟鄰居借用或是自己到山林裡尋找合適的(村裡的山坡是劃分給各家的,可以自己種樹、砍柴、用材。皮陽秋家分到的山坡上,大多是灌木和雜樹,且樹齡都比較小,做椽(桷)子都不行;後來皮陽秋和母親二人在坡上種了不少柏樹,數十年封山育林,農村不再缺柴火,據說已經成材堪用了)。村子周邊的山都比較小,植被雖然豐茂,但都以雜草和藤蔓為主,柏樹和鬆樹是“大煉鋼”之後才種植的,尚無可用之材。一般情況下,村民們修房子的時候,就隻能打各家房前屋後榆樹、椿樹的主意。 皮陽秋家那顆老榆樹的一隻“胳膊”被鋸了。在四五根粗大的牽引繩幫助下,巨大的綠傘嗶嗶啵啵地從天而降,枝枝丫丫幾乎覆蓋了整個院壩,院子裡覓食的母雞尖叫著竟然跑得飛了起來,竄進了屋後的竹林裡。預估不足,雞舍上的瓦片被掃掉了一大片,一地狼藉......老榆樹的“胳膊”成了嫣兒孃家的房梁。 空氣裡,每天都彌漫著木材和鋸末的清香味兒。刨子、鑿子之類的鋒利工具,舅舅們都不讓小孩子碰,皮陽秋唯一能玩的是墨鬥,到處在木料上“彈線”,被母親責怪後,也不讓玩了。小孩子躍躍欲試,打著熱心幫忙的幌子,四處添亂,幺舅被他糾纏的無可奈何,答應帶他一起鋸木板。眼睛盯著墨線,皮陽秋雙手抱著鋸子的一端,在幺舅的帶動下,來回拉鋸。然而,他生性好動力氣卻小,又沒什麼耐心,沒幾分鐘就手酸腳軟地放棄了。之後,就坐在一旁的木樁上,癡迷地看他們刨木板。用小刷子給刨刀上油,拿木工用的小斧頭在刨子的前後、鍥子上熟練地敲擊幾下,聲音清脆而有韻律,然後附身刨下長長的刨花,身下的木板一點一點變得光滑而平整,像雲紋、像水紋、又像桌布上的咖啡漬,各種紋路漸漸清晰而明亮起來。 木馬上架著椽子,幺舅側身坐在椽子上,用矬子打方孔,皮陽秋央求幺舅給自己做個木頭手槍,他答應了。後來,他好幾次瞧見幺舅在空閑時用刨子刨一個小物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生怕被他看到。皮陽秋得意地想:哼,神神秘秘故弄玄虛,我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