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河旁的蘆葦蕩金霞透染,風吹過便是沙沙作響。 陸梓銘獨自坐岸邊垂釣,目光緊盯著與水麵“接壤”的那段釣魚線, 但凡魚線有輕微晃動,他總要提起魚鉤看上幾眼。 但往往忙活半日之久,魚籠裡也僅是有兩三條魚。 他有些固執,每日釣魚河畔釣魚 即便有時連著幾日全無所獲也依舊不動搖。 聶鴻霄對此也無可奈何。 自正午時分開始,若非日落西山間, 就算聶鴻霄把他拖走,他自己也會趁陸梓銘鬆開時自己回來繼續釣魚。 河岸邊,陸梓銘看著眼前風靜水止漸漸出了神。 “他知道其實自己醒後就該走了, 但是東躲西藏的日子他怕了。 聶鴻霄沒趕他,他也沒提離開的事情。 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不過是都不願意挑破罷了。” 就像聶鴻霄明明知道他拚命釣魚的原因,隻是不去點出來罷了。 一條魚便是兩文錢, 這是他能想到的補償聶鴻霄唯一辦法。 老爺子對自己一直沒什麼好臉色,想來大概是老爺子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估計是見聶鴻霄那麼久也沒趕自己走,老爺子沒過幾日便斷了聶鴻霄的夥食並示意自己養不起兩個人。 這便是他們出來釣魚的原因。 雖然自己花費半日時間釣到的魚相比聶鴻霄僅一會功夫抓到的魚要少的多, 但是多一條魚便是多兩文錢,自己的愧疚也能少一點。 鄰水河畔,蘆葦蕩漾。 “小友莫非是要學昔日薑公垂釣——自願者上鉤,無餌釣真龍?” 陸梓銘被這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眼中帶著許些好似還未完全回過神來的迷茫,扭頭望向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老道。 “我見小友也帶了魚餌,看起來也並非真是學薑公的樣子?不知為何魚鉤上已無魚餌,卻還不收鉤?”老道笑嗬嗬的問道。 陸梓銘看著衣著破舊的老道在他眼前晃了晃衣袍,這才清醒過來,手忙腳亂的收上魚竿並道謝。 老道擺了擺手,認真說道:“不必客氣, 貧道來此本是欲訪舊友沒想到卻提前見到小友,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有緣自是友,朋友之間這種小忙還不必道謝。” 陸梓銘對於老道的論辯感到驚奇,但最後使勁想了想也隻能生硬的憋出句“噢!” 這之後兩人之間就安靜下來。 陸梓銘有些不自在的釣魚,老道則是認真的看他釣魚。 陸梓銘心裡多少有點生疑 但見老人不像是有的目的也就不願去多想。 大概是陸梓銘釣魚的技術實在太差,老道看不下去了指點道:“釣魚不可如此頻繁收鉤,似你這般是釣不到魚的反而會吧魚嚇跑。” 老道說完攥了一把沙土丟進水麵,一時間水中的魚兒競相遊到沙土落水的地方。 “看見沒,你可以用這個法子引魚, 先放鉤、再揚土, 最後耐心等,感受到有東西扯拉後再收桿。” 陸梓銘眼前一亮,但還沒等他說話便被老道打斷。 “唉~算了! 說實話,其實貧道也不會釣魚,這本是貧道聽來的法子,貧道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貧道那些徒子徒孫們都說在外扮高人會少很多麻煩, 到貧道這,倒是覺得扮成高人更麻煩些。” 老道哀聲嘆氣的說道。 這讓陸梓銘著實有些令人目瞪口呆。 心裡嘀咕“這老道不僅是行為古怪,就連說話也奇怪的很。” 老道盯了河麵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也罷,今日貧道且教你一招真正好用的捉魚之法。” 隻見老道站直身子往前探出右腳,似雲鶴點水輕觸水麵泛起陣陣漣漪。 這輕輕一點卻使漣漪蕩出去十幾米,大片魚兒競相遊來。 老人右手緊隨著探出,畫圓收右腳蕩倒大片蘆葦。 左手復隨右手環宙之相,是一式正宗崇陽太極。 蘆葦隨太極勢倒,斜椅的蘆葦桿與桿間不留半點縫隙,中間五六條魚在四處遊蕩,尋不到出路。 老道雙臂一抬做了個“提”狀,硬生生將底部打結在一起似蓑笠的蘆葦大片拔起, 手臂一掄,雙腳提起騰空。 老道順勢與“蓑笠”換了位置,“蓑笠”落地麵, 老道落蘆葦之上,折莖浮水 一葦過江,蕩蘆過河,老道遠去渡流水西下尋殘陽。 獨留句:“貧道乃重陽山重雲峰——明真子,若是有緣!他日再見。” 與河岸“蓑笠”中,四五條鯽魚躍。 陸梓銘有些目瞪口呆,但不知為何 老道打出的一招一式在腦海裡浮漲起落,他無暇多想 陰陽相生,環宙繞宇。 憶起《周易?係辭上》所撰: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分而為二以象兩……” 少時讀《太極圖說》的一字一句在腦海呈現, “四十九數合而未分,是象太極也。今分而為二,以象兩儀以……” 心意通透,胸蘊之氣至大至剛,精神以振,以為氣淵。 陸梓銘緩緩突出一口淤氣,一剎間天下讀書人“十五年春夏秋冬,桃梔桂梅逐水流。”且苦求不得之浩然 一瞬即成。 念之悠然,玄之悠生。 所閱之書重溫而明悟,所經之事重現而所感。 “喂!”一個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陸梓銘有些神情恍惚,定了定心卻見空中隻剩遠方一絲殘陽映雲紅。 時間早已是臨近傍晚。 聶鴻霄疑惑的問道:“你怎麼在這睡著了,你半天沒回去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陸梓銘搖著頭說:“沒事!” 陸梓銘也不清楚此刻心裡是何種想法,總之他並沒有出口解釋。 聶鴻霄嗯了一聲也不去過問。 陸梓銘剛要站起卻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沉默了一會向聶鴻霄說道:“那個能不能幫忙把我扶起來?我坐久了腿麻走不動路。” “你這可不是腿麻了,而是腿部供血不足導致酸痛無力不休養好會落下病根導致晚年殘疾。日後切不可如此釣魚,不然又睡著就不好了。” 聶鴻霄斜了一眼他的腿唉聲嘆氣道。 “有那麼嚴重?你不會是騙我吧?”陸梓銘狐疑的問道,他並沒有解釋自己沒有睡著。 “那是自然不會騙你,我正好知道附近不遠村莊有個醫術特別好的郎中帶你去看看不要留下什麼病根。” 聶鴻霄一本正經的說道。 陸梓銘擺擺手: “那還是算了,就算你捉魚快,鎮上的人都是臨近河畔世代會捕魚的,也沒幾家會買你的魚。” “錢不好掙,不能亂花。” 聶鴻霄翻了個白眼,“看看郎中腿也能好的快些,再說了萬一惡化我還要照顧你治病花更多錢。” 陸梓銘看著把他背起的聶鴻霄疑惑的問:“那為什麼不去鎮上?順便回家不更近些。” 聶鴻霄有些惱怒:“你今天怎麼那麼多問題, 我這是怕你現在臉上沒灰塵遮掩去鎮上人多的地方被人認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幾家醫藥鋪全開在了鎮中心,全鎮的兵力可都在那。” 陸梓銘沒有說話。 說著說著聶鴻霄有些疑惑:“你當初怎麼想的,去駐兵的鎮上呆著,也不怕被人認出。” 陸梓銘露出尷尬的神色:“我想逮捕逃犯都是捕快的事,駐兵的地方一般捕快來查多少有些限製。” 聶鴻霄感到有些頭大,“你家世代在兵部做官,你居然不知道在縣城的軍隊是專門鎮壓武林人士用,實行的是軍民並行。 這種鎮中心的住戶全是軍戶,外圍是庶民,雖說是軍戶但實際上與平民並無太大區別。” “反倒比尋常的地方軍戶更容易跟江湖人士發生沖突, 所以官府會挑出一部分人充入快班專門住在鎮中維持秩序吃著軍隊、官府兩份俸祿……” 陸梓銘嫌棄的撇了他一眼悶聲說道:“你的話真多。” 聶鴻霄尷尬咳了幾下然後一言不發。 夜漸染空,溫月姣姣。 聶鴻霄背著陸梓銘披星光,伴微風,無言默行。 遠處兩三點火光,村莊的輪廓也隱隱約約浮現。 “吆~,這不是鴻霄嗎,你小子可是有段時間沒來了。 這次你也趕巧了,喬四爺剛寫的新戲馬上開演了快去吧。” 村口剛耕作回來的農夫向聶鴻霄說的。 聶鴻霄笑了笑:“謝謝叔,我先走了,到時候給您留占個座您一定要過來做。” 說罷在陸梓銘不解的目光中,背著他飛奔向不遠處的 村中為數不多的燈火處。 背後的農夫笑罵道:“滾,我看你小子是想讓我替你付錢。” 聶鴻霄的興奮勁也掩蓋不了身後那一陣寒意。 聶鴻霄僵了一下,尷尬的說道:“咳!咳!放心好了,這喬四爺的戲可不一般,可‘戲醫百病’。” 陸梓銘翻了個白眼想了想最後並沒說話。 二人穿過門廊,一直到擠滿人的大院, 望了望人群聶鴻霄嘆了一口氣無奈之下隻能背著陸梓銘站立看戲。 陸梓銘拍了一下聶鴻霄的腦袋,“你傻啊?我下來扶著你不就行,還用你一直背著?” 聶鴻霄手忙腳亂的把他放下來,眼神卻目不轉睛盯著臺上剛開演的戲劇。 聶鴻霄的模樣讓陸梓銘好奇的看向這場武俠戲。 戲很普通,唯一的亮點就是不同於以往武俠戲的愛恨情仇,隻有俠義仁心,蕩氣回腸。 陸梓銘靜靜看完這場戲,看著聶鴻霄認真興奮的模樣他大概明白聶鴻霄為什麼會幫他, 借著昏暗的燈光他拽了拽聶鴻霄的衣袖,在聶鴻霄疑惑的目光中說道:“謝謝!” 聶鴻霄有些不知所雲但還是回道:“嗯,都是小事。” 陸梓銘笑了笑,他覺得聶鴻霄認為他是因為背他回去並帶他看戲而道謝。 但其實並非是因此,也不是因為聶鴻霄救他收留他,但又或者說這些其實都是他感謝的原因。 秋夜不比夏夜賦有人的生氣,卻是別有一番人的情味。 院子很靜,貧民百姓卻像儒生賢人一般“文雅”的望著臺上之人說唱戲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道一句“路見不平,今日示刀斬不平;怨債有路,各分其道平不公。” 回去的路上路梓銘腿好的差不多,雖然一瘸一拐但是已經可自己走路 聶鴻霄依舊很興奮,喋喋不休的跟陸梓銘“討論”這戲曲。 然而在回家的那一刻聶鴻霄的笑容戛然而止。 老爺子陰沉著臉坐在堂中,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緩緩拿起了地上粗壯的竹竿。 “跪下!”老爺子吼道, 陸梓銘就見聶鴻霄直接跪了下去,麵色扭曲,一看就是跪的用力過猛。 “我還以為你要夜不歸宿再也不回來了,真是長本事了。”說著老爺子便是一竹竿抽了過去, 陸梓銘在旁邊不敢出聲。 老爺子手中的竹竿劈裡啪啦敲著地麵,發泄了一通怒火。 許久後嘆了口氣,“罷了!” 又撇了陸梓銘一眼:“你小子就先老實的呆在這,口渴了便自己倒茶喝,壺裡還剩些。” 然後又不知因何有些生氣,憤憤的走向打鐵的屋子。 陸梓銘磕磕絆絆走到聶鴻霄扶起他來:“沒事吧?” 聶鴻霄揉了揉略微紅腫的胳膊,走向桌子旁的椅子坐下“沒事,老爺子沒用力,一天沒喝水了先喝些茶解解渴。 “給,正好兩個茶杯不用再去找了。” 陸梓銘點了點頭接過茶,兩個人就靜靜的,大約有些歲月安好的意味。 兩人都有些睡意朦朧,陸梓銘模糊中仿佛又看到老道蕩蘆葦, 而聶鴻霄像品茶一般回味著那武俠戲的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