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洛京玄家總部，或曰「真如觀」。 初聞此名，歐陽芍藥無比詫異，他未曾想玄家道人竟也懂「一心開二門」。 或許，還有一個「生滅觀」吧，芍藥如是思索。 「歐陽先生，您又得了啟明？」 引路的道童喚回了芍藥的心神，二位正行走於真如觀內綿長的回廊之中。 「算是一種啟明吧……」 「啟明星閣下果真天然接近『道』呢……」 這道童一句恭維之語，卻夾雜了些別樣的情緒，嫉妒還是憤恨呢…… 芍藥隻是敬以禮貌的微笑。 「歐陽先生，張道人於其中等候。」 那道童推開側殿之門，躬身一拜便退了出去。 真如觀內殿宇林立，諸殿各有千秋。 芍藥一入側殿，便是滿目的鋪地金磚、雲龍巨柱，比江都的行宮還氣派。出世修行者的廟宇竟一時叫狼以為成人間帝王的宮殿。 與這殿內的宏大相比，道人與道人之仆眾便顯得渺小了。玄家不納稅賦，於那些不堪朝廷或世家重負的百姓而言，也算個好去處吧。 殿內精舍，是張道人之道場。 香爐生紫煙，鐘磬響樂音。 「曾經的狼小友，如今的啟明星……」 「歐陽芍藥先生，別來無恙啊……」 張道人於精舍中央打坐，背對舍門，似是聽聞芍藥入舍的聲響，便朗聲道。 芍藥亦執玄家之禮，以作應對。 「歐陽先生，吾有一惑不解。」 張道人不起身，也不轉身，以道人之身份如此對待啟明星確實是有些失禮。但芍藥知曉，張道人如此正是表達玄家之態度，至少是他這部分玄家之態度。 「萬物有道，道生萬物，成道者如納萬物入懷。如若修道者得以成道，留於仙境，入主天庭，緣何其不再回顧塵世，令這世間再無紛爭，令天下小康大同？」 又是位質疑玄家之道者，先前澹臺月出質疑其方式，而張道人則直接質疑其本質了。 「塵世如此運行或許正是道運行之果。」 「嗬嗬嗬，荒唐！」 「歐陽先生還是謹慎，不敢坦露真言。」 張道人緩緩起身，無風也飄衣袂。 「有道如此，無道亦如此，那麼強行論證道之存在即是詭辯。吾輩修道者豈能循著虛無縹緲的方向羽化登仙？」 「張道人有何高見？」 「有仙境，有天庭，然塵世如此，其因不出三者。」 「其一，假道。吾玄家修道者所求之飛升達不到仙之境界，不過是更上位之凡者耳。」 「其二，邪道。所謂之飛升成仙不過是凡者填平欲壑之法，所謂仙者當謂之魔也。」 「其三……」張道人故作深沉，隨即振聲，「無道！」 芍藥被這氣勢嚇了一跳。 作為玄家名義上的二號人物，實際上的一號人物，張道人此番言論簡直是大逆不道。 莫非是釣魚執法？想把狼釣上鉤？ 還是說在考校芍藥的業務能力？ 抑或是在暗示些什麼？ 芍藥突然覺著自己不該一隻狼來這。 別無他法，芍藥隻有一種選擇…… 「張道人，在下不敢茍同。」 「道未成，非無道也。陰陽風雨晦明之變化皆道之變化，怎可因不識道而否定道？」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朝菌、蟪蛄雖不識，晦朔、春秋豈幻夢？」 張道人麵色不變，道：「歐陽先生真有顆堅定的道心，此心能開真如門了！」 「然先生又如何解釋仙凡之別？仙自凡者來，亦或凡者終不成仙？」 「仙凡二者皆遵循道，然仙凡各有其道，此道非常道，而出自常道。仙者乃道之賓客，凡者為道之後嗣。玄家之修道，正是尋道之常道，無常之常也。」 「嗬嗬嗬，歐陽先生不愧是天之來客！仙凡各有其道，不錯，仙凡各有其道！」張道人笑得相當瘮狼，笑得芍藥落下幾滴冷汗，「塵世有其道，仙境天庭亦有其道。然修道當修常道。」 「那麼，玄家之修常道，不應當避免拘於特定之道嗎？」 「如張道人所言。」 「那歐陽先生目前之行徑豈非拘於塵世之王道？」 靠！圖窮匕見！入了這老東西的套了。 「歐陽先生，上天之啟明星，卻奉身於塵世之爭鬥。不在道場，不在仙境，而卻置身朝堂，參與世家望族之紛爭。」 「吾玄家豈能成為凡者爭奪俗利之工具？」 「歐陽先生，吾當勸誡您專心修道，以求道成……」 張道人拱手一拜，叫芍藥不知如何是好。 「這……」 這他【國罵】絕對是蓄謀已久啊！ 天煞的張道人是明確拒絕為歐陽世家撐腰了！ 而且，更離譜的是，玄家本就是個塵世的組織，他張道人自己就在爭奪世俗權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ｍ 憑什麼不準芍藥爭？ 隻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怎麼不乾脆把芍藥這啟明星的名頭廢了，一了百了？ 芍藥雖憤怒，但在人家地盤裡不敢發作：「張道人訓誡得是……」 「……」 「這張道人果然是個老陰……」 回了歐陽府，芍藥趕忙將真如觀之行分享了出來。 「我早便覺著那老東西不是什麼好東西！」 歐陽望舒已經將那張道人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完了。 「若是芍藥你承認玄家失道，他就斥你為邪道。若是你堅定玄家有道，他就說你沒在修道。」 「全給他說完了！」 「望舒小姐，玄家的張道人應當是想趁這個機會徹底顛覆上師製度。」 「青蒿所言有理。」芍藥亦贊同道，「將玄家的權力徹底從天上轉移至人間。」 「現世的啟明星既不是望族，又不是人族，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幫道人豈會放過？」 望舒鬱悶了起來：「這可完了，本來想抱住玄家的大腿，卻沒想到人家直接要把我們踢出局！」 「其餘勢力知不知道這事？」 芍藥寬慰道：「望舒少主，這事玄家定不會明講。」 「您需知道，玄家本來就是要修道的，結果道人卻想把天道既定的代理者給趕跑，這要傳出去不是自毀長堤？」 「也是……」 「望舒少主，依我看來，不如借著這段時間狐假虎威，積攢起歐陽家自己的力量。」 「唉，隻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