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不眠(1 / 1)

念橋邊芍藥 理法暮光 3750 字 2024-03-16

「芍藥,你笑什麼?」   「你又誆我?」   「望舒少主莫擔心,東方皇帝再如何駕崩,也賴不到歐陽頭上。」歐陽芍藥見夠了歐陽望舒的窘態,心滿意足道,「皇帝的病本就治不好,但他也不會馬上就升天。」   「老皇帝本該一直躺到結束,我與青蒿隻是強行把他喚醒了而已。」   「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除去清醒以外,與之前毫無區別。老皇帝本該是睡著,也該一直睡著。可惜我們去把他叫醒了,他就得一直醒著。眠者不醒,醒者不眠……」   「停停停……」這話是越講越亂,望舒轉向青蒿問道:「青蒿,你來講。」   「皇帝陛下之形體雖已衰朽,但還不至大限。芍藥少爺認為,皇帝強行服用玄家之仙丹,耗盡生力,以致靈明比形體衰朽得更厲害。」   「也就造成先前其陽壽還未盡,魂魄卻散了的情況。」   「這就是東方皇帝昏迷數周,卻就是不升天的原因?我還以為是太醫院的人用什麼方法一直吊著他一口氣。」   青蒿應道:「望舒小姐說的是,太醫隻能醫治塵世之形體,僅有玄家能觸及靈明。」   曾為醫者的青蒿言及於此,似是有些愧疚:「可惜,婢無力醫治,僅能助芍藥少爺喚醒皇帝。皇帝本該能在睡夢中安然逝去,如今卻不得不清醒地感受自己生命之流逝。」   「如此,卻是有損醫德……」   「聞鹿鳴或許需有醫德,但青蒿又無需如此。」芍藥向來擁有靈活的道德底線。   「凡人或許有延年益壽的方法,但永遠也求不得長生。求得長生或不朽者,亦無法避免注定的終局,因為一切存在皆有終結之時。」   此時幾隻應景卻又不知哪來的撲棱蛾子在眾人間閃爍。蛾無聲,振翅卻有聲。   白霧之靜謐更襯芍藥話語之玄妙,他的話似乎並非說與麵前的望舒、苜蓿和青蒿三人。   「多重歷史中的無數分支皆在詮釋一個法則,任何形式的復生皆不被允許,這是眾理法作出的安排。」   此話講完,眾人沉默不語,氣氛陡然詭異起來。   苜蓿不語,是完全沒聽懂芍藥在說什麼。青蒿沉默,是在心中飽受道德之煎熬。望舒尷尬,隻是純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而已。   此情此景真是個「狼言霧逾靜,蛾躁池更幽」。   「咳咳咳,這…又是玄家的說法?」   「是,也不是……」   至夜,望舒躺於床榻之上。平日裡與她同睡的丫鬟苜蓿被安排去給老爹送口信,而芍藥也在自己房裡做夢,今夜難得清靜。   這房裡的擺設經芍藥這一「玄家先生」之手,顯得又奇怪又莫名其妙。什麼「不生明火以滅高臺之燭」,又什麼「遮蔽月光以斷靈明之途」,最詭異的當屬背麵朝外的大落地鏡,也不知這其中有什麼道理。   「這些玩意兒真能擋住那陰魂不散的宇文江生嘛……」   沒錯,這些東西正是照望舒之要求才如此安排,她可不想天天夜裡都見到討厭的宇文江生。   歐陽府裡甚是清靜,但望舒知曉皇宮之內肯定熱鬧得很。   「芍藥可真行,竟連皇帝都拉過來給醉仙茶打廣告了。」   「不過,這醉仙茶如此火爆,究竟是喜是憂啊……」   越是自言自語,越是胡思亂想,望舒反而越是清醒,整個是毫無睡意。轉眼間,望舒之思緒又從人間回到天上。   「『形體、靈明與道路』,『理法』與神明……『道』究竟是什麼……為何會說『月』是冷寂、平衡與指引世間迷惘魂靈之法則……」   「我為何會來到此處,我為何會入夢,我為何是『我』……」   「不行,不能再這樣想下去了……」   她便坐起身想找些事做,可而這房內又釘了窗戶,又撤了燭臺,完全是黑燈瞎火,除了思考以外什麼事都做不了。   「還是得去院子裡轉轉吧,光在這亂想,道還沒修成,人就先瘋了……」   望舒隨便裹了幾件,避開府裡的丫鬟與家仆,走到後池旁看水。   池水裡生出的霧漫至府周而不散,內裡無霧,而外部卻被霧所環繞,就與江都的歐陽小樓一樣。芍藥這些神乎其神的技藝,望舒是看不透的。   「白天聽芍藥說皇帝不眠,結果到晚上連我歐陽望舒也不眠了。」   「說不定我失眠就是那狼仆搞的鬼……」   扯了幾句,望舒又往那池水靠近幾步。   這水跟著望舒一路自通澤郡而來,明明是死水卻不腐,詭異得緊。芍藥說,夢境是塵世的倒影,這池水或許就是那麵鏡子吧。   水麵波瀾不驚,竟生出些縈繞不去的離奇之感,望舒靠得愈來愈近。   眼前閃過幾隻振翅的黑影,定睛一看卻已置身暗林之中。   「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回的確不失眠了……」   望舒早有預感,一切秘密皆藏於夢境之中。   是以她沿著林間若有若無的小道匍匐向前,盤根錯節的藤蔓刺破了膝蓋與手臂,鮮血滲入行過的每一寸土壤。   行途之中,她不時見到重重虛影撫摸著地表上如荊棘般的植被,銳利的尖刺令之鮮血泗流。它們似是將暗林表麵的苔蘚置於口中,品嘗著這些夢中的碎屑。   鬼使神差般,望舒也仿照這些來自彼處的靈明,試圖地吞下這些曾經沐浴在光下的苔蘚,起初甚是艱難,而後卻一口比一口輕鬆。   「暗林曾有光……」   當言辭自她的口中吐出,望舒竟被自己嚇到。   「得七印需七稽首,開七門需得七印。」   這些話語並不屬於名為「歐陽望舒」的存在,而是屬於那些滿載著記憶的苔蘚……或許這些存在並非苔蘚……   「一直向上攀升,走過彼岸之橋,直至輝光,直至輝光!」   她的眼前光芒萬丈,無止盡的時空在她的腦海中展開。她以一種奇妙的方式體驗著無數異界靈魂的記憶,這些記憶似與她曾有的記憶產生共鳴。   倏然間,望舒猛地取回了神誌,冷汗直流。   「他【國罵】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口吐芬芳總是能令人冷靜一些,夢境之中亦是如此。   「真他【國罵】的邪門!」   又罵了一句,望舒立刻奔逃,她不知要去何處,隻求遠離暗林即可。   然而暗林兇險無比,否則此處便也不會徘徊著無數迷惘之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