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亮,房中格外幽暗。 含靈撥動燈芯,燭火猛地一跳,四下更明亮了些。 暈黃的燈光照亮了眼前的兩人。 玄鵠依舊一身黑衣,因現下沒有外人,他已將遮臉的黑巾取下。 薛寶玉袖手站立在一側,低著頭。 “噗呲。” 含靈掩嘴一笑,看著薛寶玉道:“你怎麼像個鵪鶉,總耷拉著腦袋。” 薛寶玉摸了摸自己的頭,尷尬道: “讓我當這個觀主……我就說不行的,我……我什麼都不懂,今天要不是有大家幫襯,我我……” “我倒覺得你今天還成。” 含靈盯著薛寶玉,雙目幽幽閃著光,“那周見深宦海沉浮多年,現下又是一縣父母,自帶官威,你能與之周旋一日,適才晚宴之上也未曾失體,已是難得了,莫要妄自菲薄。” “當真?”聞得此言,薛寶玉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神采。 含靈點點頭,“人啊,都是人生父母養,誰也不比誰多個腦袋。你心性質樸久受欺淩,驟然一步登天,迎來送往皆是賢達,自然感覺自己比誰都矮了一頭。” “與你打個賭,不出一年,你便會處之泰然了,久居上位氣自華,此非難事。”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接著道: “本座看重的,是赤誠決絕之心,一如當初你謹遵我令,以身犯險,將歸霞子等賊全數引來,這便並非人人能做到。” 薛寶玉聞言隻覺渾身暖流蕩漾,當下抱拳道: “我……我……除了我娘,從沒人對我這麼好!我聽你的話,你讓我做,我就做!我會努力的!” 含靈點點頭,笑道: “很好,記住今日之言,你且退下吧。” 待薛寶玉退下後,玄鵠臉色凝重,看向含靈道: “教主,此人著實憨蠢,又全無歷練,歲數也不算小了,怕是難當重任!” 含靈微微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幽幽道: “千金買馬骨,重賜募勇夫罷了,有你我把控,他質樸憨厚,現下倒也壞不了事。” “我也知教主之意,可……”玄鵠猶豫片刻,又道: “就怕他以憨蠢之身驟居高位,眼根子淺,經不住今後萬般誘惑,人心難測啊……” 含靈聞言愣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嘆:“人,還是缺人啊。” “還不光缺人。”玄鵠接過話頭,說道: “當下雖貌似財貨充裕,但如要將暗閣擴充到千人,再置辦馬匹糧秣甲胄兵刃等,隻靠紫青觀這點家底是遠遠不足。” 他嘆了口氣,“暗閣不事生產,如要養士過千,至少還需耕織之民五千,良田萬畝,現下還差得遠。” 含靈點點頭,說道: “就算暗閣過千,和張賊把控的總教相比,也是九牛一毛,更遑論朝廷了,所以……” 她一麵說,一麵從榻上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務必先拿下清河縣,方可整軍經武休養生息,待天下大亂方可有所作為!” “所以教主您才應了清河縣令之請,前去驅邪?” 含靈點點頭,說道: “現下水還沒渾,萬不可公然攻城略地,隻能暗暗操為徐徐圖之,就從這樁詭案入手,先和那周見深攀上交情,日後伺機而動,使之成為第二個薛寶玉!” “教主神機妙算,定可得償所願。”玄鵠抱拳道,“屬下願同往清河,護得聖駕周全!” “我自不會犯險,你不必同去,且坐鎮紫青觀以防不測。”含靈停住腳步,令道: “即刻派人潛入清河縣,暗查此案前後關節,明日,典選四名暗閣精乾隨我一道,和那周見深同赴清河,五日內,將所獲情資盡數報來。” 見玄鵠麵露關懷之色,似乎還要爭辯同去,含靈柳眉微豎,“聽令!” 玄鵠隻好抱拳一躬: “謹遵聖令!” …… 殮房中停著兩具女子屍首,皆為二十八九,一名身著褻衣,另一名羅衫半解,臉上妝容褪了一半。 兩具屍身皆身形枯槁,雙目圓睜,嘴巴張得極大,舌頭在口中翹起,慘白的臉上五官扭曲。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厚重的門被緩緩推開。 仵作老陳舉著燈籠走了進來,暗黃的火光映亮門前一角。 “荀捕頭,仔細門檻,別又絆著咯!” 他看向身後,輕輕咳了咳。 “我的親娘咧,這兒也忒冷!這斂房不上鎖?”荀捕頭搓著手,提腳邁進門檻,他身形魁梧,但瞧著顯老,而立之年已滿頭花白。 “鎖壞了,報縣裡了,一直也不給修。” “無妨無妨,誰會來這兒找不自在!”捕頭拍了拍老陳的肩頭,“二十年的老仵作,不易啊,這些日子天天都得來這鬼地兒吧?還得是你能耐!” 老陳也不搭話,就著燈籠將四處的油燈點亮,整個屋子撒滿了燈光。 二人從供桌上取來香,點燃後,對著兩具屍身拱了拱手,便將香插在了香爐中。 “咱們抓緊吧,香盡之前要驗完。” 老陳套上圍兜,走到了一具女屍身旁,舉著燭臺細細打量屍身。 他先細細查看了頭發、五官,又解開衣裳看遍全身,轉身從案上抽出一把尖刀。 “哎,老陳,劉夫子說,要保兒媳全屍。”荀捕頭麵露苦笑,“你瞅瞅,可否不動刀?” 老陳皺著眉,仔細想了想,轉身放下刀,拿出一根長長的銀針。 他將銀針插入女屍喉頭、腸胃各處,抽出來細細看了之後,才對捕頭說道: “粗粗看來,這劉家兒媳周身無傷,也未中毒,也沒有行房痕跡,和之前那十幾具女屍,以及……” 他指了指另外一具屍身,“和紅袖招的祝二娘一樣,都是受驚嚇過度,生生嚇死的,但為何屍身竟乾癟如枯木,小老兒卻著實瞧不出。” “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娘的一個多月,死了快二十人!”荀捕頭吐了口唾沫,摸著嘴巴接著道: “我說老陳啊,外間都在傳咱們縣裡有妖物作祟,你瞧是也不是?” 老陳停下了正在收拾驗具的手,低著頭半晌不語,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嗨,問你呢!” 荀捕頭拍了拍仵作肩膀。 老陳猛然回過神,看向捕頭道: “我乾這行二十七年了,沒見過什麼妖邪鬼魅,不過此番確實詭異,讓人瘮得慌。” 他頓了頓,抬頭望著幽暗屋頂,幽幽道: “就像二十年前……” 荀捕頭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就知道這老東西肚裡有貨沒全抖出來!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 老陳緩緩搖了搖頭,“縣裡倒沒有,不過,我在別處見過類似的死狀!” “你見過類似的屍首?!”荀捕頭瞪大了眼睛,“他娘的不早說!現下接連不斷死了這麼多人!” “嗬嗬。”老陳苦笑著搖了搖頭,“早說……早說了,讓你們都去送死?” “什麼送死?你在哪兒見過這樣的死法?” “哎……”老陳又搖了搖頭,緩緩道: “那案子已被按察使衙門封存,當年啊,上頭下了封口令,你要想知道,去州府問按察使衙門吧。” “嘢!我說你個老陳,你他娘賣什麼關子,我……” 未待荀捕頭說完,殮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捕快沖了進來。 “荀頭,堂尊老爺來了,還請了紫青觀的道士!”
第九章 清河水淺妖風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