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過去了,每次提起他,還是能勾起我滿滿的回憶。 那是大一入學的第一天,很多和我一樣的大學新生從五湖四海湧入這所地處北方的重點高校,很多人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也包括我,一個在農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夥子。 “大家好,我叫王伏貴,今年54歲,近郊農村來的,以後同學們可以叫我老王。” “老王……”低下竊竊私語道“這大爺不會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吧。” 我上下打量著這個老王,隻見他高高的發際線上,頭發已經略顯稀疏,圓滾的額頭更顯光滑,一米六五上下的身高,卻並沒有中年人應有的發福,短小精悍的身材襯托著一份樸實與隨和。 “額,我們沒聽清,叫您什麼?”一個男生起身問道。 “老王,就叫我老王吧。”老王憨憨地說道。 “老王八……噗……”一個人的小聲低語一下子引得哄堂大笑。 幾個男生樂的手舞足蹈,女生們也笑了起來。 我皺著眉毛望向他們,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反感湧向心頭。 笑聲沒有持續多久,同學們一個個介紹了起來。 “我叫秦馨韻,18歲,父母是教師,家住……” “我叫王曉利,18歲,獨生子,父……母親經商,家住本市。” “我叫蘇傑:19歲,和母親還有姐姐一起生活,家住a縣農村。” “我叫竇丁,18歲,本市人。” “我叫薛大衛,18歲,c市人,喜歡搖滾,你們可以叫我David。” “我叫林冉,17歲,福建人,高中跳級上來的,喜歡讀書,寫作。” “我叫杜倩,19歲。” “我叫韓美麗,18歲。” …… 見麵會平平無奇,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我望著漸漸散去的人群,隻剩下坐在最後一排的老王形單影隻地呆在那兒,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的,看他的樣貌,一臉皺紋,謝頂的腦門,總能想起我死去的二大爺。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和他握手,不出我所料,一手的老繭,竟把我這個經常乾農活的農村小夥都硌得生疼。 他抬頭望著我,眼神裡好像流露出一絲期待。 “同學你好,請問你叫?原諒我記性不好。”老王問道。 “我叫林海。”我答道。 “哦哦,好名字,有詩意。”老王微笑著說。 “嗨,小時候家裡窮,沒幾本書,就一本《林海雪原》,我爹就索性給我起了這個名。”我答道。 “哦,那你爹得有五十了吧。”老王問。 “45了,屬虎的。”我淡淡地說。 “哦哦……”老王遊戲尷尬地笑了笑,不成想,同班同學竟比我爹還老。 不過接觸舊了,我發現老王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很快,我和老王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在交談中,我漸漸知道了老王的過去,原來,他以前是一個鄉村民辦學校的教師,因為一直有一個大學夢,所以每年的高考季他都來參加,本來收入不高的他還因為要復習考試而無暇照顧農活,導致妻子和他離了婚,帶著三歲的小孩改嫁到了外地。老王一個人生活了二十年,從學校退下來,他又開了兩年的小賣部,但仍然堅持復習。 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年老王終於考上了大學,還是我們省的重點大學,老王關了鄉下的小賣部,來到城裡報道,沒想到,入學第一天就受到了同學們的嘲笑,也難怪,和他一同進入中文係大學一年級的同學大多數都是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隻有他,已經五十多歲了。 因為住在隔壁寢室,室友們都順理成章地稱呼我這位忘年交“隔壁老王”,哈哈,現在想起來,真是太恰當不過了。 記得第一次和老王去食堂打飯,他隻點了一份白菜,兩個饅頭,然後從包裡拿出了一瓶腐乳,還分給我一塊,看著老王津津有味的吃相,我真的有種難言的親切感,這就是農村人,淳樸的農村人啊。 “老王,你上次說,你有一個孩子?”我問。 “哈,是。”老王不願多言地點點頭。 但我還是安耐不住好奇心,繼續問道:“那他現在,二十多了吧。” “三十了。”老王道。 “謔,比我都大。”我半開玩笑地說:“那我以後不叫你老王了,叫你王叔得了。嗬嗬” “你這……”老王話音未落,一顆飯粒突然飛到了他麵前的碗裡。老王扭頭一看,隻見幾個燙發的年輕人從身後走過,為首的是一個穿花襯衫的小子,老王回頭和他四目相對,那小子立馬開口:“哎呀,這不是王大爺嘛。” 話音剛落,便引得食堂裡哄堂大笑。 “王大爺,不好意思,剛才弄臟了你的粥,要不然我再去給您老打一碗?”那人嬉皮笑臉地說道。 我心裡頓時湧起了一股無名火,雙手緊握,老王看到我,立馬給我一個眼神,示意我別沖動。 隻見,老王緩緩站起身,朝著比他高一頭的幾個小子微笑地點點頭,說道:“不打緊,還能喝。我初來乍到,看你們應該是大二的學長吧,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 聽到“學長”一詞,我腦子翁的一下,這是一個五十多歲飽經滄桑的男人對他的後輩們怎樣的委曲求全。再看著老王笑起來的神態,活脫一個我死去的二大爺,仿佛就是我的親人遭受了侮辱,我終於受不了了,蹭的一下站起來。 老王一手把我按住,繼續說道:“我叫王伏貴,這是我的同班同學林海,以後還請各位學長多多關照啊。” 幾人見拔了份,食堂裡的人又越來越多,便見好就收道:“哈哈,好說好說,我就住你們寢室樓上,以後還有機會打交道。”說著,幾個人便徑直離去,留下我和老王兩個人。 “哎……”一聲長長的嘆氣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回頭,居然是教我們專業課的李秀來李老師。我們趕緊上去打招呼,李老師微笑地看著我們倆,說:“你們別見怪,那幾個壞小子經常欺負別人,其實有一個都留級一年了,我嘆氣是因為感覺現在的孩子啊,缺乏正義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李老師,您怎麼也來這邊打飯,我還以為您一直去教工那邊呢,好巧啊。”我小心翼翼地說道。 “哈哈,我一周得有一多半的時間在這個食堂吃飯,小食堂那邊我不喜歡,總感覺是封閉起來,把老師和學生隔開,聽不到學生的聲音。”李老師道。 “您說的是。”老王開口道。 “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這一級的新生王同學吧。”李老師和老王握手道。 “是。”老王道,眼神裡透出了不卑不亢的穩重。 “恩。”李老師看著這位話不多的同學,高興地說:“沉穩乾練,確實夠那些愣頭小子學一輩子的。哎,有時間,你們兩個到我的辦公室來坐坐吧,我今天還有事,先走了。” “李老師慢走。” 送別了李老師,我和老王一道返回寢室。他住220,我住隔壁,221。 值得介紹一下的是老王的幾個室友。由於是新校區,大家的住宿環境都還不差,四人間,獨立衛浴,下鋪都是每個人的單獨的書桌,在很多高校,這是隻有研究生才有的待遇。老王的寢室也不例外,除了他,還有三個室友。他們分別是王曉利、蘇傑、薛大衛。 王曉利是一個典型的城市獨生子,紈絝子弟,父母經商,從小沒多少時間陪他,隻好在物質條件上盡力滿足他,但這也養成了王曉利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絝性格,怎麼說呢,就是欠吃苦。 蘇傑出身農村,和我差不多,但不幸的是他從小就沒有父親,母親含辛茹苦地把他和姐姐撫養長大,才四十歲就已經落下了一身的病,哎,這就是母親啊。由於家庭貧困,蘇傑自小就性格剛強,自尊心也很強,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十幾歲的時候,蘇傑就在他們鎮上邊上學邊打工,貼補家用。 薛大衛的家境一直是個迷,主要是他不怎麼在學校住,大一的時候就經常夜不歸宿,受到兩次警告處分,輔導員還曾經聯係過家長,結果到了大二,他直接就搬出去了,也正是因為此,大家對他的了解都不深,隻記得他特別喜歡唐朝樂隊的重金屬搖滾,平時不讓別人叫他大名,隻允許別人叫他David,哎,用現在流行語,整個一中二少年。 要說三個舍友裡麵,最先與老王發生交集的就是他的這位小本家王曉利,記得那還是新生報到的第一天。曉利的母親特意早早陪他來學校,親自到寢室裡給曉利鋪床,哎,要說他們那些獨生子女啊,從小從蜜罐裡長大的他們,是不會體會到在田地裡揮汗如雨的父母的辛勞。 “你們好,你們都是曉利的同學吧,一點水果,大家嘗嘗。”一個和藹的聲音傳來。老王抬眼望去,伸手接過一個蘋果,剛想開口卻又止住,哎,也是,叫阿姨吧,看年齡還不如自己大,隻好起身讓座,客氣請她坐下。 王曉利大搖大擺地從走廊裡來回踱步,口裡念念有詞,“什麼破學校,就這環境……” 蘇傑無奈的搖搖頭,起身對曉利的母親說:“阿姨,您別忙了,坐下喝點水。” “不累,看你這孩子,多大了?小夥子。”曉利的母親問。 “19了。” “哦,比我們家曉利大一歲,曉利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以後還請大家你們多多關照啊。”曉利媽媽微笑地說。 “好說,好說。”老王點點頭。 坐在一邊的薛大衛頭都不回地自顧自聽著音樂,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似的。哎,真沒禮貌,我站在門外看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哎?你也是曉利的同學嗎?”曉利母親給我打招呼道。 “哦,是啊。”我回應道:“我住隔壁寢室。” 尷尬的寒暄後,我離開了曉利媽媽的視野。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一邊,上一級的師哥早就把寢室打掃地一塵不染,說實話,這在學校裡簡直是奇跡般的存在。和學長分配在一間寢室的好處就是,能夠提早了解到這個學校的很多趣聞,少走很多彎路。至於這彎路是什麼?嘿嘿,你懂得。 隔壁寢室,王曉利的母親在蘇傑的幫助下鋪好了床單,支上了蚊帳,一切就緒,於是喚曉利進來。王曉利低著頭,也不和人打招呼,曉利媽媽一臉尷尬地皺著眉,說:“這蚊帳多虧你同學,我都夠不著,還不趕緊謝謝。” 可說了也白說,曉利自顧自地打開書包,拿出一瓶脈動喝了起來。 “哎,好了,該走了。”曉利母親拍拍手上的土,剛走出門口,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事,說:“孩子們,阿姨這次來也沒給你們帶點什麼,阿姨在城郊開了一個文化會所,有時間一起來玩啊。”然後,一臉溫情地對曉利說:“媽媽走了,有什麼事就給媽媽打電話,晚上要是冷的話記得蓋上毛巾被,別著涼……” “好了好了,趕緊走吧,煩透了。”王曉利一臉不屑地說道。 曉利媽媽欲言又止,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 哎,在俺們農村,這樣給媽說話造就挨扇了。老王無奈地搖搖頭,翻出了筆記本,在本子上記下了今天一天發生的事。 大學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