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巖的天空,好似銀河裡的一條魚肚。置身三層巖的腹部,絕無夾皮溝的感覺。站在河西仰視那神秘的老巖,巖上樹木繁蔭藤木成屏。將石人洞,桃人洞,梯子洞和梭米私悄悄地隱藏於懸壁掛崖間。就在人產生無盡遐想的同時突增了老巖的神秘。幺娘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開了。“母一一”“尕婆”!“尕婆!”幺娘明顯地顯得有點惶恐。“母,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幺娘說。 “嗯,我是給你大兄弟們飯煮熟了就過來的。自從開枓以來,就沒清閑過一哈哈兒。最近幾天硬是沒胃口不愛吃飯。”尕婆說。“母,我給你弄口湯喝。”幺娘一邊把鍋裡的苕糙飯舀在大木瓢裡,一邊對嘎婆說。我和“哥”趕忙給尕婆讓坐。尕婆一手抬著她那水煙桿叭噠叭噠地抽著。淺灰色的土煙煙霧從我耳邊繞過頭頂。尕婆一手撫著我的頭:“日瑪瑪,又長高高了哈。” “丫頭,緣兒。兩姊妹快點吃。老黑還等著你們呢。”幺娘說。“嗯!”“嗯!” 我跟著“哥”答應著。“母,我真的耽心你身體,你看你眼睛都陷進氹氹裡去了。”幺娘心痛地對尕婆說。“沒辦法,忙一一忙一一忙呀。”尕婆無奈地說。 “秀秀兒,你光是體貼你老娘,你看看你自己人都瘦了一圈。你現在是年輕,稍微上點年紀身體就跨了。還是要將惜點別那麼拚命。”尕婆心疼地對幺娘說。“有麼子辦法呢?兩個崽崽都還小呀。你家康去的時候是交辦給我的呀!”幺娘紅著眼圈說。 “唉一一!”尕婆長嘆了一聲。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吸完最後一口煙。走出門去用力向煙桿裡暴吹了幾口氣,然後,一隻半纏腳登在門檻上,將煙桿用力在鞋底邊上磕。她迅速地收拾好她的煙袋,回到屋裡壓低嗓子對幺娘說:“娘,聽你二兄弟說,隊裡有人想把你攆走,隊裡要去買什麼機器,說是用來剝米。但沒得安機器的房子,想你走後把你這房子弄去做機房。今後,大家吃米就不再用碓了。” “說他幾爺子想!讓他狗日的些做夢去吧!”幺娘氣憤地說,我生是這裡的人,死是這裡的鬼。我是不會讓他們的如意算盤撥響的!“秀兒,真是苦了你了!為了兩個崽崽兒,也為了自己。依我看不如這麼辦如何?”尕婆的聲音壓得更低隻見她把手掌彎成弧型靠近幺娘耳邊嘀咕著。幺娘紅著臉,對著我和“哥”說道:“今天尕婆難得清閑一哈哈兒。幺娘陪她擺會龍門陣。你們兩姊妹去把'老黑`照飽起才許回來。”我和“哥”得令。“哥”在前牽著老黑我在後趕著。向三層巖最茂密的草坡走去。 時秩已過長夏,待到晨霧散去,已近正午時光。這又是一個最無趣的星期天。我和“哥”剛好把“老黑”牽進牛棚,幾滴大雨點就跟了上來,我們尖叫著驚慌地逃進了堂屋,正在灶房忙活的幺娘聞聲也趕了過來。略帶責備的的口吻說道:“你們在瘋莫子?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不就下幾點雨麼?這偏東雨落不了好陣子的。就是個過路雨!”我和“哥”都拉下臉不敢說話。“丫頭,快來幫娘燒下火,娘開豆漿給你們做豆腐。”“嗯”“哥”應聲隨幺娘進灶房去了。 我獨自一人來到院壩,雨真如幺娘所說就是個過路的。太陽偷偷地從雲縫裡鉆出來,懶洋洋地照在三層巖上。這次我確信那南達水車坪北抵太極巖,並托起半個水市鄉的三層巖一定長到天上去了。要不,那太陽為什麼老是從那巖丫口嘴嘴上磨過來?很多時候,那白雲都隻是在那半巖上飄來蕩去? “緣兒,你幺娘呢?” 我正準備進屋去告訴幺娘和“哥”我的新發現。尕婆、二舅他們來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尕婆,隻見從屋角又跟過來幾個人。除了三伯、四伯、叔另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待他們進屋坐定。我和“哥”都躲到屋角。說實在話,我還從沒有看見過幺娘有今天這麼漂亮,緋紅的臉上像開著兩朵雨過的桃花,非常美麗。幺娘漲紅著臉一邊給他們沏茶,一邊寒喧著問這問那。 “幺娘,我就說得撇脫,這就是你沒得教育啦!都大姑娘家了來人了不斟茶倒水,躲到一邊去。也真是!”三伯氣呼呼地說。 “那是,那是。三伯說得對呀,我是隻生得了他們的身。你老幺死的早說起教育還得要靠三伯、四伯族房下的堂公伯叔們多費些心。”幺娘邊說邊陪著笑臉。 坐在一旁的二舅接過話頭,目光冷冷地掃過三伯四伯的臉“三哥,四哥。那我兄弟也說得撇脫,我總覺得女孩子家,還是少拋頭露臉瘋瘋癲癲的好。這是古規大道理喲!”二舅明顯是在為她姐姐打抱不平。二舅還想說什麼,被尕婆一句話給岔開了。“澤華,別耽誤了正事!”三伯見尕婆發話了,敢忙陪笑著說:”二兄弟是吃百家飯的,見多識廣。保長人家是講古禮,我說話直。別往心裡去。”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叔,擺了擺手說:“我看一家人就莫說兩家話了。我現在就把正事說了。這位就是王三,杜家坪人氏。單身。經人介紹他願意來三層巖張秀秀家上門撫孤。照顧大人,撫育兒女。” 叔看了看尕婆、二舅又看了看三伯、四伯一眼後接著說。剛才在路上已給你們說過了,今天是黃道吉日。在娘家人和婆家叔伯的見證下,我看這樁婚姻就這麼定了。大家看還有什麼說的。 “我苦命的兒啊!願你從此以後樣樣都好,倆人互敬互愛。共同把兩個崽崽養大成人。”尕婆激動地趕忙自封贈道。 “王兄弟,從此我和老四都叫你‘老幺了’。都自家兄弟一家人了。有什麼事情直接來找我們。”三伯代表婆家族房下發言後叔又接著說:“下麵由男方表態。” “我沒啥子意見,我很愛細娃的也愛大人。我會努力出工多掙工分。多做家務。做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就這些。”那男人看上去憨憨的,四十出頭的樣子,中等身材,四方臉。由於長期在地裡乾活,紅潤的膚色如今蒙上了一層土灰色。又暗又澀,沒有光澤。瘦削的臉頰上深陷的眼睛把兩邊的顴骨高高的托起。臉上條條皺紋好似一波三折的往事。 “過來,你倆姊妹過來。叔,向我和“哥”招了招手。”我和“哥”怯生生地走到叔的跟前。叔指著那個男人要叫我倆喊“爹”。我看“哥”一聲不吭。我也低著頭一聲不吭。那男人便從他的下衣袋裡取出了幾顆水果糖,給“哥”三顆,給我五顆。 “喊三!”“喊三!”“喊芒!“快點喊芒!”叔,三伯、四伯都不斷的催促著。啪!啪!啪!“哥”迅速地把糖砸在那男人旁邊的椅子上。拉著我說:“弟娃,我們走! 我和“哥”奪門而出,一口氣跑到了“躍進門”坡坡。“哥”說:“你糖甩了沒?”“沒有。”我說,“哥”很生氣地伸出手把我緊攥著糖的右手掰開。把糖打落在地上。 “弟娃,我們不稀罕哪個的糖!”“哥”鐵青著臉看上去很嚇人的樣子。我沒有應聲,畢竟當時我太想吃那糖了。我知道那糖糖很甜很甜的,吃後嘴裡還有一股淡淡清香味。我畢竟吃過一回,那是隨尕婆到二姨娘家去表姐給我吃過。當時,我敢確定“哥”一定沒吃過的。否則,她是不會輕易把它扔掉的。 當尕婆和幺娘趕到躍進門坡坡的時候。我和“哥”被斤伯接到了他的家裡了。伯娘正在煮飯,表祖母在一旁剝大蒜。見我姐弟進門像兩個被霜打了的茄子。她們便猜出了幾分。伯娘叫我們坐。表祖母叫住斤伯說:“石斤,你時常要記住你表弟臨走時給你的托付呦!你倆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去修舟北大堰。可算是同穿一條褲的好兄弟。你表弟在的時候,什麼都罩著你,你想想,那些年那些事。不是他那還了得?他可算咋家的恩人呀!人要知恩圖報啊!他如今走了誰也不願啊!現留下孤苦伶丁的母子三人。真遭孽呃!”表祖母說著說著眼眶裡竟噙滿了淚水。她十分動情地對斤伯說:”你夫妻倆在關鍵時候要多照管些才是啊!我們倆家必競是親上加親呢!飯可以讓別人吃,骨頭卻不能讓別人肯啊!” 乾個武裝當過造反派頭頭的斤伯。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種,就連叔公和隊長都畏他三分。就天王老子的話他都是愛聽不聽的。但唯有表祖母的話是唯一的聖旨。 我們來到了斤伯家,就好像躲進了避風港。斤伯按聯親關係他是我父親孃孃家的二女婿,我的表姑爺。據說我父母結婚九年後才生我“哥”。“哥”生後,父親視若掌上明珠。翻山越嶺跑到大巖洞找老尼給她算胎八字。一切都如老尼親眼所見。父親深信不疑。最後,老尼說: “此坤造,中等之命。晚福不淺。隻不過.......”老尼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大師?”父親急迫地問。 “犯的關煞太重。”老尼說。 “那有解救沒?”父親問道 “有呀!”老尼說。 “什麼辦法?”父親問道。 老尼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又將“哥”的生期時辰在指尖反復推演了數遍。然後對父親說,你得給她找十二個保爺〈其中一個老屠戶,一個老鐵匠。)方能保此孩性命。 “哎喲喂,那我殺一個豬來還不夠送呢!”父親驚叫起來。 “小夥子,看你長的怪機靈的。咋個就那麼死腦筋呢?你找個姓石的屠夫不就得十個了嗎?再找一鐵匠和一個老木匠不就成了嗎?” 父親恍若醍醐灌頂不由自主地“哦!”的一聲。“對了嘛!”老尼贊許地點了點頭。父親如獲錦囊妙計飛奔回家,簡短告訴了正在坐月子的幺娘。然後興匆匆地向他的鐵桿二表姐夫石斤家跑去…… 表伯石斤土改時是人見人畏的武裝。他身材魁梧,濃眉方臉,額上生有一顆豆大的肉痣。他因當年在對待我家尕公的問題上態度曖昧,被定性為階級立場有問題。他在被吳生遣返回家的當下當著眾人的麵就發下毒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出!老子回到廣闊的農村,任我癲來任我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再過十年八年看看,老子決不比你幾爺子混得差的!”就在當年冬天,他成了三層巖鄭老屠夫的關門弟子。因人年輕好學,頭腦靈活。三下五除二就便成了三層巖的名屠。凡經他手殺死的豬肉質鮮嫩可口。他親手調和的欠粉拌豬血口感硬是叫絕。鄉裡肉營站站長多次邀他去上班他都婉言相拒。每到年終請他殺豬的人踏破他家門檻才排上號。就是書記隊長也無例外。當然,這不光是斤伯的手藝好。能一刀斃命。(土家人最忌諱殺年豬時殺穿夾,讓豬長時間哀嚎著不死。認為那是一種兇兆)更多的是大夥從心眼裡服他有名屠的名分沒有名屠的架子。他為人隨和,凡事都親力親為。土家人殺年豬一般都要用全豬來“祭山神、土地、財神爺”之類。斤伯往往在一旁靜靜等候。帶主人家祭祀完畢,方才動刀按主人要求將豬肉大卸八塊。並每塊都在主人要求的斤兩之中。主人一家自然是皆大歡喜。 吃過飯,斤伯還在給我和“哥”講當年父親是如何提出把才出生才六天的她“拜繼”給他的事。尕婆和幺娘也匆匆地趕了過來。 “伯娘坐,親家母坐。”伯娘說。 “坐都不坐了我來接這兩個不聽話的崽崽兒。”尕婆說。 表祖母聞訊開門從裡屋出來,先是和尕婆幺娘客套了一番。然後問道:“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呀?”沒待幺娘張口尕婆便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是也是,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表祖婆拍拍了幺娘的肩膀說道:“不容易喲!不容易呀!“ ”是啊,您老哥子是知道的呦,康,已過世這麼多年,她還是放不下。遠遠近近好多來提親的她都拒絕了。我也曾勸過她,她總說別人一提起那些。康哥走時交辦的話就好像在耳邊回響。更主要的是她怕別人待不得倆個崽崽兒。”尕婆說。 “是都是,常言道:“有後娘就必有後老子,有後老子就必有後娘。”表祖母說。 “您老哥子我們見到的還少瞞?您看河東五娘帶來那丫頭,長得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的,好好的一個閨女呀。才來幾個月的時間,就被折磨死了,五娘終日偷偷以淚洗麵,但在武老漢麵前哼都不敢哼一聲。這就是當娘的下堂(土家人把死了男人的女人改嫁稱謂”下堂“)再嫁的下場。我作為倆崽崽的親尕婆咋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呢?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呀!”尕婆說。 “什麼沒有辦法的事?”表祖母說。在喂完鴨飼料的斤伯接過尕婆的話說:“天上的事情地下了嘛。我看沒有過不去的坎的!”斤伯邊說邊推開門來到尕婆的麵前。 “石斤啊!大娘我知道你和你家媳婦都是忠義雙全的好人。這些年,她們娘兒三也少不了你們的照顧。這次,你秀妹的事她死活不肯。她老是說怕人家待不得倆個崽崽。全是大娘我作的主。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是想讓那些亂嚼舌根的人積點陰德,免得讓好心人遭罪喲!尕婆邊說邊伸出右手食指點化著,我最擔心的聽說隊裡有人想攆她娘兒仨走,好將她那房子做機房。我想,給他找個當家的進屋,也好讓那些打歪主意的死了那心。那房子你康兄弟修得苦呀!” “那我咋不曉得呢?康兄弟當年修那房子是耗盡了不少心血的!不說別的就是要立柱頭了,都淘不盡的神呀!晚上他去鄉上說好了批準立了。到了次日淩晨又變了卦。諸如此類往返多次,無奈隻好放棄選好的屋基。把房子立在了當時的木料場。”斤伯大聲地說道。 “不過,大娘放心好了,至於那些風言風語,是是非非的事,別去理它。自己心中有桿秤,管他別人怎麼說。”伯娘拉了拉尕婆的手説。 “嘿嘿!用她家房子做機房?我咋沒有聽說呢?”斤伯一邊用右手撓著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看著伯娘很詫異地說。 “你以為什麼事情都要你先知道?”伯娘沖著斤伯戲謔道。 “大娘,您聽誰說的?”斤伯問 “你那吃百家飯的二兄弟,不是這幾個月都在鄰近的幾個村為人家編織篩籮簸箕瞞。他一個月前就回來跟我講的,說鄰村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哦!我看那狗雜種敢!”斤伯說。 “這年成他們什麼不敢哪?大娘我是嚇怕了的。”尕婆說。 “大娘您不要怕,您看三層巖整溝都姓張,好歹都算是秀妹的後族,他們不會不顧忌輿論的。雖然,您們家成分高。但兩個娃兒還是貧下中農的後代是不是?我不相信真到那時候,他們三伯四伯也都不聞不問。他順老三好歹還是鄰村的隊長呀!” ”道理是這個道理“尕婆說。 “依我看,走不走,全在親家母你。你要走,誰都攔不了你!你不走誰都趕不了你!表姐我就說得撇脫,現在反正木已成舟,就湊合著過。如果他是一個想真心實意和你過日子的人。他就會巴心巴腸乾活,用心愛你疼你,愛孩子。如果是好吃懶做之人,到時還不如一個人過起清凈。”伯娘說。 “是都是,我也是伯娘這樣想的,能過則過,不能過各歸各,好好開花好好謝。坐在墻腳一言不發的的幺娘突然發瘋似的發著毒誓似的說。至於,想要我走他們做夢去吧!今生是三層巖的人,死是三層巖的鬼!坐在一旁的尕婆臉上露出既心疼又愧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