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謝娜這位輔導員還是挺稱職的。睡覺前,她還將從楊帆那裡弄來的製造部全工序清單給蔡雯做了詳盡的講解。讓蔡雯驚奇的是,有些內容語言描述不清楚時,謝娜還能用簡筆畫給畫出來。蔡雯曾經在母親的“高壓”之下,比較係統地學過詩琴書畫,自認為還是是比較合格的,但看到謝娜的那些簡筆畫,還是由衷地佩服。 “謝娜,你來這裡工作之前,是學美術的嗎?”蔡雯還是忍不住問了身邊的謝娜。 “不是,我高中畢業就來到這家公司了,我沒有上過大學。”謝娜剛才的激情瞬間失去了光澤,整個人也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謝娜,我......”蔡雯不知道自己這個問題觸及到謝娜的什麼傷心事了。 “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不必向我道歉。”謝娜說著,豆大的淚珠瞬間把桌上她剛剛畫的圖都洇濕了。 蔡雯一邊從桌上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一邊安慰她,“對不起,是我觸碰到了你的傷心處。以後,我就是你的妹妹,和你一起對抗困難。” 謝娜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我今天看了你的檔案,其實,我比你還小一歲。以後我就叫你姐吧。” 蔡雯雖然有表哥表姐,但在自己家裡,總還是經常感覺到很孤單,不像同學們家裡有兄弟姐妹,她一直覺得,一個家庭裡,要有幾個兄弟姐妹,才算是有個完整的年少經歷。而當這位看起來比自己還成熟的姑娘以後就要成為自己的妹妹時,心中還是有點忐忑的。 “我是獨生女,沒有過兄弟姐妹,我怕會讓你失望。”一向很自信的她,今天不知為何會這樣否定自己。 “我有三個姐姐,因我媽媽沒能生出男孩,爸爸和她離婚了,我的大姐、二姐都已經嫁人了,三姐好久不聯係了,我媽媽就在我現在這家公司的生產線當作業員。”謝娜停住了抽泣,但眼淚還在流。 蔡雯聽說過很多重男輕女的故事,但從沒有親自遇到過相關的人,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正式工作的第一家公司,遇到的第一個合作同事,就給自己上了生動的一課。 “如果你願意當我姐姐,我就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此時的謝娜,和白天工作中的她完全是兩種人。白天的她,像一位專業白領,職場麗人。而此時的她,一個標準的受委屈的小姑娘。 看著楚楚可憐的謝娜,蔡雯心軟了,“好吧,我做的不好的,你可要多多包容啊。” 在上中學時,自己班上幾個男生武俠小說看多了,在公園的小亭子裡結拜兄弟,蔡雯當時還感覺不可思議,他們幾個家裡都有好幾個兄弟姐妹,為什麼還要再找別的人來當自己的兄弟。而今天,當有人要認自己當姐姐,並且是剛剛認識一天的人時,心中五味雜陳,懞住了。 謝娜原名叫林秋娜,在家裡排行老四。在她的印象裡,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在林秋娜一歲多的時候,她母親孕檢仍舊是女孩,她父親林致遠強烈要求她母親打胎,她母親沒辦法,去醫院打了胎。但不久後,她父親提出離婚,她母親堅決反對。但最終因林家族長出麵,她母親謝紫霞同意和她父親離婚,然後搬回了鄉下,住在了一個去香港定居了的親戚的房子裡。 之後,謝紫霞給她的幾個女兒都改了姓名,林秋娜便成了謝娜。 一個女人帶著四個孩子,以種菜為生,生活可想多艱難。鄉村裡熱心的鄰居也先後給謝紫霞說過幾個媒,但都因男方覺得她的孩子太多,並且都是女孩而放棄了。在謝娜有記憶以來,家裡就是五個女人。 雖然說媒不成,但村裡的單身漢也不少,隔三差五地總在她們家門口來晃悠,甚至有人經常調戲她謝紫霞。好在她們住家的旁邊是一戶屠夫,男人叫吳成勇,長得五大三粗,女的叫鄭可雲,看起來比她老公還壯實。這屠夫夫妻倆經常出麵恐嚇村裡的這些心懷不軌的男人。後來,慢慢地她們家也平和安寧了。 大姐謝詠,上完初中就和一幫同學去東莞的鞋廠打工,經常寄錢回來支持她二姐和三姐以及自己上學。 二姐在大姐的幫助下,上完了高中,成績很好,但還是放棄了上大學。也去了大姐打工的鞋廠。 三姐是家裡唯一一個上過大學的。去年剛剛畢業。因為她上的是師範學院,現在在涼山支教。 大姐二姐打工的那家鞋廠,三年前老板把廠遷去越南了。工廠給她們每人發了一筆遣散費後,她們拿著這點錢在家鄉的小鎮上開了個早餐店。因為她們在工廠裡工作時,也都談了自己的男朋友,回到小鎮後不久,兩人都結婚嫁人了。 去年夏天,定居香港的那個親戚回來了,謝紫霞不得不歸還親戚家的房子。此時,剛好謝娜工作的家工廠需要招聘作業員,就和楊帆說了情況,楊帆見過謝秋霞後,同意讓她到生產線做作業員。謝秋霞心靈手巧,多次獲得製造部門的先進員工和優秀輔導員的榮譽。楊帆很想讓她擔當管理職位,但都被她拒絕了。她說自己讀書少,電腦都不會用,不想給公司拖後腿。但謝娜覺得她媽媽是她見過的最聰慧的女人。 說到這裡,桌下的垃圾桶裡,已經有半桶紙巾了。 蔡雯確實看不下去了,“謝娜,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洗澡,早點睡吧,明天晚上你再給我講你的故事,好嗎?” 謝娜看了下桌上的時鐘,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歉意地一笑。“好的,讓姐姐見笑了。” 或許是經歷過人世間的苦楚,才更懂得人情的冷暖。或許是失去過太多,才更珍惜眼前的所得。 在四季如春的雲省昆市,三月的城市裡,到處都盛開著人工種植的鮮花,它們向匆匆而過的旅遊客綻放著不變的笑容。過客很少注意到其中的某一朵花,也根本沒有人關心它們的命運。唯有綠化公司的工人,每天早餐各來路邊澆一次水,直到它們枯萎,然後換上新的人工種植的鮮花。 這個世界不會為某個人而存在,這個世界隻會為需要而存在。 在昆城大學計算機係讀軟件工程的鄭浩,今年他在學校的最後一年。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此時,他心中豪氣萬丈。今年,注定是自己有生以來,人生路上最不平常的一年。 剛剛過去不久的寒假,賺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春節前,在同學趙曉林的多次勸導下,答應了和他一起幫助七彩前程公司編寫了一套倉庫管理軟件。這雖然是一個不大的軟件,但七彩前程貨倉部對這個軟件的要求,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這些年來所學、所研究過的小型軟件的極限。 趙曉林當初去和七彩前程談合作時,他也隻以為是一個簡單的數據庫,加上一些便於操作的界麵,覺得以他們兩個人,在春節前就能完成交付,輕輕鬆鬆拿到二十萬,回家去過個年,然後打個飛的,去東京看自己的女朋友。 而當他們簽完約,與貨倉部總監對接完所有信息後,他們倆都傻了。七彩前程對軟件的要求,是他們倆無論如何也滿足不了的。並且,他們的要求,讓昆市專業的軟件公司來開發,可能一百萬都不一定有人願意承接。 簽了合同,不按期交付,就要承擔對應的法律責任。而這個責任,是他們倆都承擔不起的。 兩人聯係了所有對可能對自己有點幫助的人,包括找了學校裡在軟件開發領域很有造詣的許魏沖教授,他都表示自己對此也無能為力。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鄭浩向謝娜說今年沒辦法回去過年,因為自己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還無處下手之時,謝娜的一句話為這個本來已經注定的死局,扭轉了乾坤。 “你還記得我們有個同學叫明靜嗎?她在西安交大讀的和你一樣的專業,我把她的聯係方式發給你,你問下她,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很快,鄭浩聯係上了明靜。 明靜從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從來就不知道輸這個字怎麼寫。初中時,是學校裡的女霸王,不僅把學校裡的小混混們收拾得服服貼貼,學校周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被她連揍連恐嚇地從學校周邊消失了。一方麵是自己從小就很要強,另一方麵,也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叔在省公安廳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這就更助漲了她的威風。據說當時有個在外麵混的四十多歲的老痞子,要為自己的“兄弟”們找回場子,來學校門口堵她。結果,見麵不到十分鐘,就被請到派出所去喝茶了。 明靜原本計劃過年去哈濱看冰雪大世界的,得到了這個信息,立即退了票,連夜坐飛機到了昆市。 明靜見完鄭浩和趙曉林,看過他們的合同和七彩前程公司的要求清單後,就立即要求見七彩前程的發展部經理。 在七彩前程的會客室裡,明靜很文靜,但說話的語氣卻很生硬。 “錢經理,我詳細地看過你們和我同學簽的合同,以及你們提出的要求。我們現在要求將此合同的金額改到30萬元。” 錢德勒扶了扶眼鏡:“不行,如果你們要改,我就隻能讓我們的律師出麵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完全按你們的要求完成交付驗收,軟件也可以正常運行,但是安全風險我們就無能為力了。因為這份合同上沒有任何關於安全方麵的內容。”明靜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們的律師不專業,還是你自己不專業,怎麼能寫出這樣的合同?你們老板知道嗎?” “我們怎麼樣,還用不著你來教訓。你們還是盡快完成產品交付吧,其他的免談。”錢德勒說著起身出門,留著三他們三人呆呆地坐在那裡。 接下來的事情,主動權自然而然地轉到了明靜手裡,她否定了鄭浩提出的架構,因為她認為鄭浩的架構數據調運的算力負荷過大,用戶數量超過100個時,就會有明顯的延遲現象。她重新設計了一個架構,即使是用戶達到一千,甚至更多時,軟件運行都很流暢。 做好了三人的分工,分模塊開始寫程序,調試,經過連續十天的奮鬥,測試版終於通過了第一次模擬測試。這十天裡,每天每個人工作時間都超過十六小時。在七彩前程為他們租的快捷酒店裡,他們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偶爾小睡一會兒,剩下的時間都是在工作。 第十二天,七彩前程公司開始模擬運作測試,完美通過。 第十五天,七彩前程公司導入所有供應商和所有店鋪進行高負荷測試,完美通過。 第十六天,七彩前程公司找來了一個軟件測試行業的高人來對軟件進行運作測試,還是很完美地通過了。 終於,在臘月二十六那天,軟件通過了驗收。 讓他們感到痛心的事情再次發生了。七彩前程公司隻給他們支付了十萬元。當趙曉林和鄭浩氣急敗壞地找到錢德勒時,他不急不慢地拿出合同: “完成交付支付合同金額的50%,交付完成一個月後,甲方正式驗收,正式驗收通過後支付另外的30%,餘下的20%在正式驗收完六個月後支付。” 兩人又一次傻眼了。這些內容當時自己也是確實確認過的。明靜也幫自己看過的,這點她也沒提出疑問啊。 明靜從小對錢就沒什麼概念,她隻是覺得二十萬對他們來說有點虧了,隻是想幫他們爭取一點。對什麼時候給錢,七彩前程這麼大的公司,她反而不關心。 她這次過來幫忙,是想挑戰一個昆城大學教授都認為短時間可不能解決的軟件難題。如今,這個難題她解決了。她還有時間去哈濱看冰雪大世界。對於他們給自己多少錢,她從頭到尾沒有提一個字。無論他們給自己多少錢,自己都會毫不客氣地收下。如果不給,那以後江湖就不再見了。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這段時間她發現了一個讓她不能接受的問題,而當下,她還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將這個問題提出來。 臘月二十七上午,三人吃了散夥飯。 在飯局上,趙曉林給了明靜三萬塊錢,他說剩下的錢收到後,再分批給到明靜。趙曉林說,自己也是拿了三萬塊,因為林浩家裡條件很艱苦,在錢方麵比較緊張,所以這次給他多給一點。 明靜沒有反對,收起那三萬塊現金,笑了笑:“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多鈔票了。” “七彩前程公司每年過年前都會從銀行取一些全新的錢發給員工,好過年發紙包用。給我們錢時,他問過我要現金還是轉賬,我也是覺得太久沒見過真錢了,就要了鈔票。如果你們倆誰不想要鈔票,給我,我轉同等金額的錢到你們指定的帳戶上。”趙曉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林浩,你就不回去和謝娜過個年嗎?”明靜還是沒有忍住,對隻顧低頭吃菜的林浩說,“她家裡現在隻剩下她和她媽媽兩個人了。” 林浩猛地抬起頭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明靜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個問題。 “不回去了,我還有事要處理。” “謝娜是誰啊?”趙曉林問道,“你們的中學同學嗎?” “是的,”林浩趕緊接過話,“我們高中時關係不錯的同學。” 趙曉林和明靜都是下午的飛機,兩人叫了個滴滴去機場。上車之前趙曉林對林浩說:“林浩,你就不用送我們了,你先忙你的事,這段時間你有事情給我微信留言。我沒在開通國際漫遊,手機到東京後可能打不通。” 在去機場的車子上,明靜問趙曉林,“那個經常來看林浩的女孩子是不是林浩的女朋友?” 這些天三個人沒日沒夜地趕工,三人基本上沒怎麼離開過酒店。沒有人來看過趙曉林,更沒人知道明靜突然跑到西南的這個城市。明靜知道林浩有個妹妹,但他妹妹自己是見過的,長得不像啊。 “是的,應該已經談了快一年了吧。”越曉林不以為然道。“你們女孩子不是對這些事很敏感嗎?” “是敏感,我能感覺到你沒有女朋友。”明靜對坐在前排的趙曉林說。 “我這不是去見女朋友的路上嗎?你明知道我有女朋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氣我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實際的生活中沒有女朋友。在談情說愛這個階段,無論是有男朋友還是有女朋友的人,眼神和精神狀態是不一樣的。” “那我也能感覺到你沒有男朋友。”趙曉林不服輸地說。 明靜沒有理趙曉林,拿起手機,給謝娜打了個電話,想把自己所見所想給謝娜講講,但聽到她溫柔的聲音,最後還是換成了普通的問候和新的祝福。 三月的西安交大校園裡,處處還是冬天的印記。明靜已經收到了比特跳動、企鵝、熊掌科技三家公司的Offer,她沒有向任何一家公司提交過申請,而這三家公司都向她發送了錄用意向。她還沒有想這麼早就成為一個工作狂。春節前那個小項目的經歷,現在還猶如昨天。 明靜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她聽對方說了幾句話後,就一口氣講了差不多五分鐘。然後,補充上了句:“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我本不想如此殘忍,但我更不忍心善良的你受到更多的不公。與其讓你將來傷心,不如讓你現在難過。” 話筒對麵先是輕聲的咽唔,然後是大聲的抽泣,接著是撕心裂肺地哭聲。 明靜眼眶濕潤了,她輕輕地掛上電話,“這次,我又做錯了嗎?” 高中三年,林浩曾經是她心儀的男孩,朦朧中她對他有些許的好感。他私下裡了解了很多關於林浩的事情。她幾次提出要幫助他,但每次都被林浩拒絕了。這更增加了自己對他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