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雯6月初回到學校，或許是因為馬上就要分道揚鑣了的原因吧，彼此之間已經沒有舊時的那份平常心。相見時談得最多的就是工作上的問題。在離家前謝娜給自己的消息，讓她感覺到自己馬上就又要去找工作了，於是主動向大家谘詢了一圈，但今年的就業形勢太不樂觀，好幾個同學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已經開始準備考研了。 　　因為這事，蔡雯在學校的這十幾天，過得七上八下的，完全沒有畢業的喜悅。 　　每過兩天，就向謝娜了解一下公司當前的境況，結果是極不樂觀。 　　6月下旬，蔡雯回到了深圳的陳年公司。上班第一天，就去找陳年酒： 　　“年酒，最近我了解到公司的整體情況不容樂觀，訂單急劇下滑，有些部門已經在裁員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和能力。今天來找你，就是想主動提出來，這幾天我就把離職手續辦了。感謝你給了我這個學習和成長的機會！以後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會全力以赴的。” 　　陳年酒沉默了一會兒：“柳夏慧跟我提到過你，她挺希望你去她部門，做一個工程師。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爸爸就是做工程師的，他身上的那種氣質，我沒有。並且我性格比較急躁，做工程師需要強大的定力，我也沒有。我怕辜負了柳總的好意，到時成不了她的下屬，還讓她會感到痛心和失望。還是把美好的印象留在記憶裡吧。”蔡雯想了想，回復道。“我晚點會去找她的，會向她說清楚自己的想法和問題的。” 　　在蔡雯還沒有回到公司之前，陳年酒就將公司最近的情況在電話中給蔡雯的外爺講了，文老說：“還是讓她自己去社會上闖一番吧。萬一沒有效果，文茶還給她留了一個位置，她回來還能發揮自己的價值。” 　　讓蔡雯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這份工作，竟然就這樣毫無懸念地結束了。 　　辦完離職手續的那天下午，她在網上訂了個快捷酒店。晚上蔡雯和謝娜吃散夥飯時，謝娜說工業區外麵有很多出租屋，可以在那裡租個地方住，會比快捷酒店便宜很多。 　　蔡雯說：“我也不知道下個工作找在哪裡，如果找在了很遠的地方，租的房子就沒有價值了。” 　　當晚，蔡雯把時下流行的人才網站App都下載並注冊了個遍，並將自己的簡歷統統上傳上去做了求職發布。 　　蔡雯今天結算的工資加獎金，有一萬八千多塊錢。她自己估算了一下，按每天200塊錢的開銷，她可以堅持兩個多月，如果兩個月還沒有找到工作，就準備先回去啃一段時間老爸老媽。想一想，還挺無奈的。蔡雯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做了個鬼臉，對自己說：“要加油哦，相信很快能再找到工作的。” 　　失業的第二天，就接到好幾個麵試邀請，蔡雯也不管公司的情況如何，統統都答應了。 　　第一個公司是在寶安的一家模具廠，他們要招一個項目專員。蔡雯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地鐵，趕到公司時已經快十點鐘了。 　　模具廠在一個很舊的工業小區裡，廠房又臟又舊，刺耳的機器聲讓蔡雯感到隔膜都在痛，車間裡切削油的味道，蔡雯感覺很不舒服。她想立即就往回走，這樣的公司，她相信自己是待不下去的。 　　想想自己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地鐵，總不能就這樣回去吧。畢業前就業辦程主任的話此時響起在耳畔：“今年的工作特別難找，你們要多去麵試，麵試個幾十次，你們才有經驗。”算了，就當來刷經驗吧。 　　蔡雯對坐在門口的保安說明了來意，保安讓他在接待室裡等。因為老板還在見客戶。 　　等到十一點半時，老板過來跟她打了個招呼，說自己馬上要陪客戶出去吃飯，讓她下午再來。蔡雯心裡很委屈：我從那麼遠的地方專程趕過來，你一句話就讓我下午再來。 　　“老板，對不起啊，我下午有另外一個麵試。”蔡雯下午還要去福田一家公司應聘，她也不能等啊。 　　“那我們再約時間吧。”說著，模具廠的老板就帶著他的客戶出去了。 　　蔡雯在工業區外麵的大排檔裡吃了個快餐，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往福田。下午的麵試的是一家廣告公司的項目專員，麵試得很順利，老板對她也表示比較滿意。但老板覺得她要的工資有點高了，他們想再多看幾個，星期五下午前如果沒有接到他們的電話，就表示不考慮她了。 　　蔡雯要求的薪資其實並不高，就是陳年科技給她的待遇。 　　晚上回到酒店，蔡雯又困又累又喪氣，晚飯都不想吃了。這才找工作第一天，自己怎麼就開始急躁了呢？她一邊責怪自己，一邊從今天的麵試中總結經驗。思來想去，也沒有提取出什麼有價值的內容。 　　就這樣，她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整個白天，不是在去麵試的路上，就是在公司麵試。有時一天兩場，有時一天一場。機會還是很多，但待遇確實低得嚇人，看中她的公司，連陳年科技給自己薪酬的一半都給不到。 　　在蔡雯離開陳年科技的第八天，歐陽尚給她打了個電話，想約她吃個飯。蔡雯回拒了他。剛剛掛上歐陽尚的電話，他又打過來了，歐陽尚說他能幫蔡雯找工作。蔡雯又一次拒絕了他。蔡雯真想立即把歐陽尚的電話拉入黑名單，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更不想見到他這個人。 　　在蔡雯離開陳年科技的第十七天，她接到了那個模具廠老板的電話，想約她再安排個麵試。蔡雯直接說了句“我不感興趣。”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三天，蔡雯想好好休息一下。 　　這段時間身體累，但心更累。遇到過很多奇葩的HR，也遇到過不少惡心的部門負責人，甚至是老板。當然，也有遇到過不錯的人，給自己一些職業和麵試建議。人生嘛，總不可能一帆風順，必然要經歷一些挫折和挑戰，經受一些痛苦和折磨的嘛。 　　這段時間，蔡雯隻是說在找新的工作，也沒有把找工作的具體細節告訴父母。 　　蔡平和已經回到了甘南縣城，並且找到了合適的店鋪，目前在裝修階段。文鈺的學校已經放假了，她準備利用這段時間，和自己哥哥、自己老公一起規劃一下這個茶葉店的事。因為父母都比較忙，也忽略了對蔡雯的關心。反倒是謝娜，經常給蔡雯一些建議，甚至幫她安排過兩個麵試。遺憾的是，結果不盡人意。 　　在蔡雯找工作的第三十四天的下午，終於確定了畢業以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職位是生產計劃員，工資是每個月七千元。雖然不及陳年科技給自己的待遇好，但也比這段時間麵試的公司裡，能給到自己的最好待遇了。 　　這家公司叫觸感科技，主打產品是平板電腦和筆記本電腦的代工，公司也有自己的品牌的平板電腦和筆記本電腦。 　　說來也巧，前幾輪麵試都比較順利，最後一輪是見老板。老板對她之前供職的陳年科技有比較深的印象，並且每年會和陳年科技有幾次不大不小的合作。所以老板對陳年科技的管理與實力有一定的了解。 　　這場麵試，從下午兩點開始，直聊到快到傍晚六點鐘時才結束。對蔡雯來說，這是離開陳年科技以來，和用人公司聊得最嗨的一次。雙方感覺都還不錯。臨別時，老板傅冬梅直接決定了她的職位和薪酬，並約定了入職時間：八月一日。 　　在回來的路上，蔡雯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謝娜。 　　兩人相約在黃昏後的工業區公園見麵。謝娜拉著蔡雯的手說：“從今以後，你我就要天各一方了。” 　　“不會啊，我將要去的公司，距你不過50公裡。不僅不需要朝發夕至，甚至可以一天一個回來都綽綽有餘。你有空可以過來看我，我有空也可以過來看你。”蔡雯很輕鬆地說。 　　蔡雯如期入職他觸感科技，開始了她的計劃員工作。 　　計劃員主要是和銷售、采購、工程以及生產打交道，所以，乾這個工作，就注定了自己從此沒有了星期六的休息了，甚至有時連同星期天的休息都要放棄。 　　觸感科技隻有200多人，遠不如陳年科技一千多人的規模。所以，根本就沒有入職培訓，更別談輔導員了。入職當天，她的直接上司，計劃部經理曾曉馥就給她講了一遍生產計劃製定的原則，然後就去開會了。接下來，她跟著曾曉馥一個會接著一個會地開，剛剛從采購會議室裡出來，又進入到品質會議室裡。這邊還在開著工程會議，那邊的銷售評審會就已經在叫人了。入職的第一天，對蔡雯來說，就一個字：亂。 　　接下來兩天，曾曉馥讓蔡雯看她如何排計劃，如何安排與落實生產與采購計劃，如何調動品質部與工程部來達成訂單，以及如何與研發部門溝通試產。在蔡雯眼裡，曾曉馥就像一臺上緊了發條的機器，一刻也停不下來，也不能停下來。 　　第三天開始，曾曉馥讓蔡雯自己排幾個訂單的計劃，排好後給曾曉馥看。雖然她覺得曾曉馥這種做法不可取，但自己親自來乾時，花了差不多一天，才勉勉強強將這幾個訂單的計劃排出來。幸好下午時曾曉馥去供應商工廠了，蔡雯才有時間和精力把整個計劃又重新評估與調整了一遍。 　　晚上九點過了，曾曉馥才回來，邊啃著麵包，邊為蔡雯糾正計劃中的幾個問題點。蔡雯在一旁看得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曾曉馥這麼晚回來，還來輔導自己。難過的是，她竟然沒時間吃飯，這麼晚了還要靠啃麵包來充饑。傳說中的深圳速度，不是單純的依靠機器與工具，更多地還是依賴於像曾曉馥這樣敢於拚命乾的人。 　　自己自認為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但如果將來要像曾曉馥這樣工作，不用一年，半年後身體絕對可以減到90斤以下。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工作。但當下，這又是自己不得不麵對的一份工作。 　　終於，終於盼到了星期天。這一個星期以來，蔡雯感覺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想任何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們都已經睡著了。每天早上自己出發時，她們還沒有起床。這個星期天，她什麼都不想乾，隻想好好地睡一天，把這一個星期以來欠下的覺，統統補回來。 　　去外麵吃了個早餐回來後，躺在雙層的鐵架床上，望著吸在樓板上左右搖擺的風扇，她怎麼也睡不著了。在深圳這個城市，八月份的天氣，如果沒有空調，那就需要有足夠的耐受能力。外麵35攝氏度，宿舍裡最少也有32攝氏度。當下的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談論住什麼樣的宿舍，吃什麼樣的飯，甚至乾什麼樣的工作了。 　　在學校時，老師們天天說今年的就業多難，多慘。同學們總以為老師在象牙塔裡不知外麵的情況，喊狼來了，是給同學們製造緊迫感。而此時的蔡雯，是真真實實地體會到了狼真的來了的感覺。即便自己是個本科生，但麵試50家企業了，隻有一家勉強還算過得去。 　　同學群裡天天都有人在分享麵試的經歷，有被放鴿子的，有被羞辱的，有被趕出去的，但也有和麵試官乾架的......但每天喊得最多的，仍舊是“誰能幫我安排一個工作，隻要管吃管住就行了，工資隨意給。” 　　蔡雯每到堅持不住，快撐不下去時，就打開微信，翻翻同學群裡的內容，瞬間就滿血復活了。然後，拍拍手，繼續著無休無止的工作。人和人往往就是這樣，很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往往是生活在他人的世界裡，與他人相比較，是喜是憂，均來自於比較之中。 　　由於缺少了對這份工作的熱愛，純粹是為了工作而工作，為了完成任務而工作，蔡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從心。她很想靜下心來，將工作的方法、方式和邏輯重新進行梳理。但她總覺得自己沒有時間。當她有空靜下心細想時，問自己：真的是沒有時間嗎？問及內心深處，才發現，根本不是沒時間，而是沒有心力。 　　有一次，為了評估一個LG的代工項目，她和曾曉馥每天隻睡四個小時，第二天照樣像打了雞血一樣奮鬥。時間是擠出來的，而心力是擠不出來的，甚至逼也不行。 　　就這樣，蔡雯在觸感科技很快就走完了月暗無天日，渾渾噩噩的一個月。9月學了，觸感科技的平板電腦今年賣得出奇的好，蔡雯的工作更忙了。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宿舍裡到底住了幾個人，都叫什麼名字。她在辦公室放了一張午休床，多數時候，晚上回宿舍太晚了，怕吵到同宿舍的人，她就直接在辦公室睡了。 　　她之前聽謝娜講自己剛剛工作時的辛苦，覺得她太可憐了。如今，自己的經歷擺在眼前時，她反而不覺得自己的情況辛苦，不覺得可憐了。她隻覺得眼一睜，天已大亮，新的一天又來了，然後就是沒完沒了的忙碌，然後不知不覺就到了人去樓空的時候。剛剛過完一個無所事事的星期天，又一個星期天已經來了。她不再盼星期六的到來了，在這裡，星期六是必須全天上班的，沒了牽掛，反而淡然了。 　　9月中旬，她和謝娜約了個會，謝娜過來看她。當謝娜看到蔡雯的一瞬間，謝娜哭了。她怎麼都沒想到，以前白白凈凈的蔡雯，比楊銳還黑。黑就算了，身材瘦得像是得了大病初愈，又像營養嚴重不良。 　　謝娜邊抹眼淚邊說：“姐，你趕緊換個工作吧，你再在這裡乾下去，你會死的。” 　　“我覺得現在挺好啊。天天和一幫人吵架，然後幫他們解決問題，我感覺自己都像是山寨裡的嘍囉將了。你沒感覺到我現在說話的聲音都比以前大了嗎？”蔡雯似乎還對這份工作挺有好感的。 　　“我回去跟年酒講一下，讓他把你招回去吧。” 　　“人家開的是公司，不是福利院。你就別好心辦壞事了。” 　　“現在訂單少，年酒建第一條黑燈生產線。如果黑燈生產線得到推廣，那差不多一千名作業員都要重新找工作了，我媽也要回去了。”謝娜有些憂傷地說。 　　“在你們老家，你們又沒有房子，回去住哪裡啊？要不讓你媽去我老家，在我舅舅茶場裡乾。做茶葉包裝，舅舅的茶廠今年推出了員工福利計劃，在茶場乾滿三年，就給幫忙在鎮上買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乾滿十年，這房子的所有權就屬於員工了。你媽應該還能乾十年的，到時候你我姐妹倆也可以在小鎮上去生活。”蔡雯想把謝娜媽媽推薦到舅舅那邊去。 　　“我回去跟她說一下，如果她這次真的被裁掉了，我倒可以帶她去你們家鄉看看。順路去看看你經常給我說的九寨溝。”謝娜笑著說，“打工總感覺到自己像個浮萍，沒根，隨著水流飄啊飄。大家經常都在談職業生涯規劃，像我這樣的人，找書苑 ｗww.zhａosｈuyｕaｎ.com 根本就沒法規劃。規劃著規劃著，就被企業，甚至被社會規劃掉了。” 　　“其實，我也經常在刷簡歷，現在這叫騎驢找馬。”蔡雯看看四周，有沒有自己認識的同事，然後接著說，“上周，我請了半天假去麵試了一家公司，我麵試的是項目工程師，就是你現在的這個職位。談得倒是挺好的，就是嫌我工作時間太短了，並且說我沒有PMP證書。我要抓緊去弄張PMP證書。現在正在啃那本《PMBOK指南》呢。對了，你那邊的學業還順利吧？” 　　“一切都挺順利的。比我想象中的容易。”謝娜說道，“如果我從陳年科技離職，我就不想打工了，想自己做點事情。但我想不到能做什麼。” 　　“去我舅舅茶場裡學做茶吧，我等會兒給你介紹個女孩子，她和你年紀差不多，剛剛加入到我舅舅的茶場。如果你願意去，你和你媽都可以去我們那兒發展啊。”蔡雯像是個招商辦的招商員一樣鼓吹著自己舅舅的公司。 　　說著，把金瑩的微信推送給了她，然後給金瑩發了條微信，介紹了一下謝娜。 　　隨後，蔡雯把舅舅茶場裡的情況對謝娜做了詳盡的說明，成為學徒，可以邊學製茶，還可以邊學種茶，甚至到各個門店去學著賣茶，這些本事一旦學會，對於一個茶葉大國來說，是一生的手藝。並且，舅舅公司也需要專業的管理人員，謝娜有管理的天賦和潛質，可以定向培養。 　　蔡雯說著說著，眼裡滿是光，這光照在謝娜的身上，謝娜感覺到了一絲絲溫暖。她似乎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