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踏入故土,很快就要看到家人了。 他的心在吶喊:故鄉,我回來了!媽媽,我回來了!圍屋的親人們,我回來了! 他很懊悔! 自己走的時候不該瞞著家人。 當母親發現兒子不在的時候…… 當兩個可愛的侄子發現叔叔不見的時候…… 他期盼! 期盼母親安然無恙; 期盼哥哥會照顧好老母親; 期盼侄子懂事聽話品學兼優。 家,不思則已,想則望穿秋水歸心似箭。 如果走快點明天可以到家。 他們快不了,小女孩的腳已經布滿血泡。這幾天是走走停停,但凡上坡路、石子路要大男人背著走。兩個女人也累得不行了,雙腿腫脹如木桶,一瘸一拐慢慢前行,要不是隻爭朝夕,真想找家客棧住上幾天。 陳安昸也夠嗆了,肩負包裹探路,拉大手牽小手,有時還要放下行李折回去背小孩…… 南坑圍屋。 中午,圍門大巷兩側的長板凳坐滿了人。沒有午睡習慣的人都會聚在這裡聊天。 陳安昸走進圍門,一雙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看著他,然後把目光投向了後麵的女人和孩子。 幾年不見了,家裡人也說不出去哪了,有人說他失蹤了再也回不來。 陳安昸嘴沒閑著,一個個打過招呼。 小侄子陳保林這時候才認出是自己的親叔叔,連忙走過來大聲說:“叔叔,我是保林。我帶你回家。”說完往家裡走去。 陳安昸愣了愣,幾年不見的小侄子已經半腰高了。 “奶奶好嗎?”他最關心的是老母親的身體,雙目失明的老人稍有不慎可能釀成大禍。 “奶奶癱瘓了。”小孩子沒多說,知道的也不多。 陳安昸大腦轟的一聲,眼淚流了下來。 小侄子一邊推門一邊說:“爸爸和哥哥吃完午飯就下地乾活了,要傍晚回來。我留在家裡給奶奶喂藥,喝水。” 陳安昸放下包袱直沖母親的房間,看見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他跪倒母親床前,搖著母親的肩膀大聲說:“媽媽,我是咚咚。我回來了,把您的兒媳婦也帶回來了。” 母親不會說話,但大腦似乎清醒,眼角滲出幾粒溫馨的淚水。 陳安昸摸著母親溫柔的手,忍不住放聲大哭,埋怨自己的不忠不孝。 這時,母親無力的手握著兒子的大手,嘴唇微微顫動,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兩個女人也走了進來,坐在床沿,同時握著老人的手,情不自禁地留下了淚水。 陳安昸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嘴巴湊到她的耳邊說:“媽,這是您的兒媳春香。我們是回來結婚的,以後給您生幾個大胖孫子,讓您天天開心。” 母親這下聽出來了,是兒媳來了,用力握了握春香的手。春香把臉貼在母親臉上,熱淚灑在母親腮邊,溫柔地對母親說:“媽媽,我是你的兒媳春香,我回來就不走了,天天服侍您,給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們帶回來很多錢,要讓您安享晚年!” 高淑珍還是外人,在這裡不好意思說話,站起身走出去找事做。她先把廚房和餐廳打掃乾凈,用抹布把廚具家具擦了一遍,把碗筷湯盆洗乾凈。 這裡的建築風格一般是四墻五間,中間餐廳也是客廳。上廳擺放餐桌椅,下廳一側是茶幾茶凳。主人沒有喝茶習慣,茶具成了擺設。 廳堂兩邊各有兩室,一間廚房三間臥室。 老母親臥室雖然每天都有打掃,長臥不起的老人身上和被窩裡的味道可想而知。主臥室寬敞明亮,也許主人太忙,沒有時間整理房間,被子沒折疊,大人的、小孩的衣服扔滿一床。 一個家庭沒女人真的不行! 高淑珍發現臥床淩亂,剛想伸手去整理整理,可轉念一想:是不是太主動了,現在還是客人,過分獻殷勤整理男人臥室會不會不妥,主人會怎麼想?她隻是掃了掃地,把小孩寫作業的書本擺放整齊,擦了擦書桌和椅子。隔壁房間差不多大小,應該是陳安昸的臥室,裡麵一張大書櫃整齊擺放各種書籍。 這時候,鄰裡大哥大嫂叔伯嬸嬸一窩蜂地擠了進來,看見窗明幾凈桌椅整齊乾凈,都贊嘆不已。相互間見了生麵孔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大家顯得有些尷尬。 劉世春的老婆也來了,手裡抱著五個多月大的兒子。 “安昸哥,這個是世春大哥的老婆。”有個姑娘說。 “哦!世春哥做爸爸了?他最近回來過嗎?”陳安昸高興極了,走過去要抱抱小侄子,小孩怕生,把頭靠在了母親的肩膀上。 “他要在學校放假的時候才能回來住上幾天。”謝金惠笑著回答。 小家庭哪有這麼多凳子坐,有坐著的有站著的,嘰嘰喳喳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陳安昸才想起大家急切想知道的,又不好多問的事情: “哦!我忘了介紹幾位來賓。”她把吳春香拉到身邊,說:“這個是我帶回來的未過門的老婆,叫吳春香,我要選個良辰吉日舉辦婚宴。那可要勞累大家哦!” “恭喜恭喜!真是郎才女貌很般配。你真有本事,找了個美女老婆。”大家都稱贊道。 陳安昸接著指了指旁邊的少婦,說:“這個是春香娘家的大嫂,是春香帶過來的伴娘。”他現在還不敢說是大嫂,雙方未見麵說不準能成。 大家點點頭笑了笑,算是禮貌的招呼。 吳春香想起從娘家帶過來的結婚喜糖,不如現在趁熱鬧把喜糖分發小孩,也算是見麵禮物。她在老公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兩人進屋從包裹裡取出糖果分給大家。 大人小孩見者有份,有的小孩雙手捧著喜糖一溜煙跑了出去,要把糖拿回家分給哥哥姐姐爺爺奶奶。 大家聊得興致處,陳安瀾和大兒子陳保山回來了。 陳安瀾踏進家門,看見一屋子人這麼熱鬧,大有門庭若市喜氣洋洋的景象,心中既興奮又慚愧,還有這麼多人站著,家裡連凳子都不擠,到處亂糟糟的成何體統。 “對不起!家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害你們站了這麼久。”陳安瀾說完就要去德林家拿幾張凳子過來。 有個前輩把他攔住,說:“安瀾侄子,我們隻是來看望安昸和客人,幾年不見親熱親熱,這也是我們圍屋好客的規矩。我們聊了很久,大家也該回去做事了。”他說完就走出去了,其他人也各自回家。 天色已晚暮色蒼茫。 “你們坐會兒,我去生火做飯。”陳安瀾是閑不住的人,知道弟弟幾個走了遠路一定餓了。 “哥哥不要你動手,讓她們兩個女人去煮飯。我們兄弟倆坐下來說說話。”陳安昸說。 兩個女人和小女孩進廚房做飯去了。 兄弟倆圍桌而坐,有很多很多話想說。 “大哥,您先說,媽媽是怎麼回事?”陳安昸想知道媽媽是怎麼癱瘓的。 陳安瀾喝了口茶,說: “我要怎麼說你好,當時就不該離家出走。你要去外麵發展,家裡人不會反對,起碼要有個商量。從此,媽媽天天追問你哪裡去了?我隻好胡編說你去縣城政府部門做事了。 過年了,媽媽嘮嘮叨叨說,你為什麼過年也不回家,就是做了官也得回家過年啊!難道是身份變了就忘了老娘嗎? 第二年過年又不見你回來,她老人家說我們兄弟倆都沒有良心,一個棄娘一個騙娘。她連年夜飯都不肯出來吃,鉆進被窩偷偷的哭。 以後,老人家沉默不語,精神和身體每況愈下。 今年三月,母親不慎摔了一跤昏迷不醒,碰巧劉家診所世萬醫師在家,馬上施針灸、拿捏,總算撿回來一條命。劉醫師說是中風痰診,可能神誌不清臥床不起,這麼大年紀要想完全康復幾乎不可能。 這半年多來,母親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要我們服侍。吃飯、換衣服、擦身子等都要兩個人才行,你的侄子保山很懂事,每每需要都會主動幫忙。 從此,兩個孩子都休學,輪流守在奶奶床前端茶喂藥……” 陳安昸聽完哭著說: “哥哥,是我不好,當初不該離家出走。” 我那時剛走出校門步入社會,急於尋覓理想的職業,沒有顧及家貧親老。我對不起大哥和兩個侄子,更對不起年邁的老母親。 接著,陳安昸把自己這幾年在外漂泊的浮跡浪蹤作了簡單敘述。從自己離家跟著同學赴佛山學藝被趕出武館開始,到偶遇師傅街頭賣藝,協助師傅尋得女兒歸,然後拜師學藝與師妹相愛……唯獨省略了師妹被騙遇險和與師妹已成婚生子的事實。” “叔叔,飯做好了。”小女孩從廚房跑出來,高興地說。 兩個女人第一次合作,一個切菜一個炒菜,配合默契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緣分。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那紅紅的甜甜的南瓜冒著熱騰騰的香氣;青裡透白嫩滑滑的絲瓜湯,漂浮著一層黃澄澄亮閃閃的油珠;還有那芋仔煮青菜,酸芋荷炒青椒,每一道菜都誘人食欲激人狼吞虎咽…… 她們端出飯菜擺好碗筷,盛了一碗飯滲了一些絲瓜湯,夾了幾塊南瓜肉。兩個女人走進母親房間給老人家喂飯。老母親雖然眼睛看不見,但能聽出是兩個女人的聲音,隻知道有一個是小兒子的媳婦。老人家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話來,嘴唇微微顫動眼角滾燙燙的淚珠開辟一條小溪順流而下,滴到兒媳拿著調羹的手,流到散發熱氣的碗上…… “大哥,讓她們兩個女人去服侍母親吧!我們就先吃吧,邊吃邊聊。”陳安昸說完,吩咐幾個小孩坐上餐桌吃飯。 “我們哥倆喝一杯,晚上喝酒不礙事。”大哥從食品廚裡拿出一瓶土燒酒,一人倒了大半碗,一邊聊天一邊喝酒。 “大哥,您看那個女人怎麼樣?把她留下來做嫂子是否合適?”陳安昸突然問道。 “我比她大多了,她不嫌我就行。你大嫂亡故五六年了,我做爹又做娘,還要服侍老母親,確實感覺力不從心了,早盼望能撿回一個女人幫忙維持家務。”有這麼優秀的女人,大哥自然高興。 “那女人沒有意見。她也是剛從魔窟裡走出來的,隻要有個落腳地,有人收留就行,況且我們家又不賴。”陳安昸說完笑了笑。 他知道大哥不會拒絕,鰥夫幾年深知沒有女人的苦楚。 兩個女人喂完飯出來了。 “你們辛苦了!”大哥客氣地說。他正視一眼這女人,兩眼非常有神采,歲月的風霜在臉上刻下的溝壑卻掩飾不住她曾經的美麗。 “你們坐下來吃飯吧!菜快涼了。今晚第一餐團圓飯,大家說說話。”陳安昸接著說:“我今晚就不繞彎子了,大哥和高姐雖然初次見麵,但你們都是聰明人能見賢思齊,自己應該有個底。我認為你們很般配,都忠誠老實善良本分,也都是在泥巴裡摸爬滾打長大的,隻要夫妻和諧勤勞致富,後半生的日子一定飽食暖衣、安家樂業。” “你們晚飯後到小房間聊聊,推心置腹暢談自己的想法。”陳安昸倒像是個家長,任其擺布老大的左右。大哥領會弟弟的意思,是急於促成他們的婚姻。 兩位都心知肚明早有答案,隻是沒有向對方表白,一對鰥夫寡婦也無可挑剔之意念,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能結婚是前世因果今世有緣。 他們走進房間聊了會兒,都滿麵紅光喜行於色走了出來。 這事,成了。 第二天是天心圩日,陳安昸要帶著家人逛街采購物品,要去看看兄弟張金寶一家,幾年不見甚之想念。 “一家人都去赴圩,那老媽怎麼辦?” “沒事,把保山、保林留在家裡。” “小孩子能行嗎?放心麼?” “能行的,我以前赴圩也是小孩子料理家務。你不信就問問吧。” “叔叔,我們能行,會把奶奶照顧好的。”陳保山回答。 “侄兒真行!我會買好吃的慰勞你們。”陳安昸說完摸了摸兩個小腦袋,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陳安瀾往常赴圩都會帶些山貨寄放在張金寶店裡代銷,自家兄弟不會賺取差價,賣多少貨款如數奉還。陳安瀾也不客氣,隻是在逢年過節包上幾包特產送給他,尤其是人人愛吃的香菇、木耳、紅菌、冬筍等。張金寶也會爽快地收下,兄弟互相尊重互相幫助也是圍屋祖先留下來的美德。 一家人收拾打扮一番即刻啟程。女人天生愛打扮,都喜歡聽別人贊美。耳聞一句“你真漂亮”就會飄飄然。 高大姐不好意思化妝打扮,窮苦人家也沒有這個習慣。 “大姐,我們是陳家未來的媳婦,與男人走在一起不修邊幅有失男人體麵。”吳春香看出大姐的心事,勸說道。 陳安昸也湊過來開玩笑說:“是哦,我是江湖中人在天心有很多熟人哦!你們不要獻我的醜啊。” 高大姐哪有什麼體麵的衣服。吳春香把所有衣服都抖了出來,給高大姐選了一套合身的漂亮衣服。 俗話言“人靠打扮,佛靠換裝”。兩姐妹打扮一番真乃楚楚動人,但凡從身邊走過的人都會回看一眼。陳安昸的熟人少不了打聲招呼,好奇者還會詢問兩位美女是不是家人。 一家人到了天心圩,直接走進張金寶的店鋪。異性兄弟久別重逢,別說有多高興。 張金寶把客人領進裡間餐廳,招呼茶座擺放點心。 “這是我的老婆吳春香。”陳安昸介紹道。 “大哥好!”吳春香站起來問安。 “這是大哥的老婆高淑珍。”陳安昸指了指旁邊的大嫂,然後補充道:“我們都還未過門,隻差個良辰吉日”。 張金寶拍了拍陳安昸的肩膀,說:“兄弟真行!自己選了美女老婆,還帶回來漂亮大嫂。世上的美事是都讓你占盡了。” “哪裡哪裡!我們都是偶遇的,有了緣分才能走在一起。也算是英雄救美吧,兩大美女都是在危難之時被我拉了一把而已。”陳安昸毫不謙遜地說。 “金寶弟,我們就出去逛街了,今天爭取多買些結婚物資回去。”陳安瀾是老實人,別人說話時很少插嘴。 “你們結婚的日子定了麼?”張金寶問。 “還沒呢,德林叔外出還沒回來,其他先生擇日我們不放心。”陳安昸答完就帶著家人去逛街了。 張金寶追到門口對他們說:“我剛才忘了,中午我做東在隔壁飲食店吃飯,記著早點回來。” “好的,謝謝大哥!”陳安昸也不客氣,久別重逢的兄弟應該做地主之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今天是高淑珍最高興、最幸福的日子。雖然前夫對她也很好,但窮苦人家除了辛勤勞動哪有這般逍遙享樂?逛街很少成雙對,都是來去匆匆做完買賣就回家。 他們逛了幾間門店,采購了兩籮擔東西,有家庭常用的油鹽米醋,還買了布匹鞋帽及其他結婚物資。 “不要買了,籮筐裝不下了。”陳安昸擔心買多了東西擔子重,路途遠挑擔累。這還得依賴大哥兩口子挑重擔,自己是書生老婆是小姐。 張金寶已在飲食店等候,點了一桌美味佳肴。大家有說有笑,嘗遍天下美食味,盡享人間幸福情。 大家酒足飯飽在金寶門店坐了會兒,陳安瀾擔心老母親就急於要回家。 劉德林得知陳安昸回來了,還帶回來老婆嬌妻。他走進陳家大門,看見那歡天喜地的景象非常高興。 “德林叔您好!請坐。我正要去請您過來商量結婚的大事呢!您回來的正是時候,要不然我們還著急呢。”陳安昸說道。 “好啊!我祝賀你家雙喜臨門。”德林叔坐了下來。 一會兒,兩個巧媳婦把晚飯做好了,擺滿了一桌菜。 晚飯後,大家圍成一桌商量結婚事宜。劉德林把兩對新人的生辰八字寫在紅紙上,反復推敲掐算,擇取了兩個良辰吉日。湊巧的是兩個吉日相差時日,弟弟的在前哥哥的在後,也符合當地風俗。 德林叔說:“結婚喜宴兩天連辦,免得親朋好友來回奔波,可否?” “可行!”大家自然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