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餘光裡閃過一道光亮，程立下意識的扭頭望向窗外，一道枝椏狀的閃電破空而出，瞬間照亮雲深的夜空後一切又再次復歸入黑暗。雷聲不斷，卻隻有窸窸窣窣的雨聲。畢竟在冬天下暴雨這種事本身就不太可能發生。 　　桌角的鬧鐘指向23:54，身處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建成的城中村裡，環境絕不可能是靜謐的，甚至連隔壁聚會的碰杯聲都清晰可聞。程立扭回頭將右手油膩的大拇指和食指重重嗦了一口，將電腦的音量提到了最高。覆滿汙垢的電腦鍵盤反著油膩的光，電腦裡放著電影《2012》，正經歷滅頂之災的人們的叫喊聲顯得格外的刺耳。他向後仰去，再次陷入那已體無完膚的破皮單人沙發中，從煙盒中拿出一支香煙，歪頭瞇著眼點起，重重的吸了一口，屏息了幾秒後緩緩仰起頭張開了嘴，任由煙霧自己從嘴裡升出。由於虛掩著窗戶室內並無風，煙並不消散的緩緩的螺旋上升。他看著煙霧怔怔出神。又看了眼窗外，視線在窗戶與電腦之間不時反復跳躍。 　　“什麼狗屁的末日預言。”他搖頭自嘲一笑，拿起所剩無多的啤酒一飲而盡，最後嗦了口已經快要燒到煙屁股的香煙，將之丟進空啤酒罐中。他用手指捏起最後兩片烤鴨肉，三四根大蔥絲，卷進僅存的一張麵皮，一下塞入口中，反復地咀嚼著。他已經忘了上一次這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貪婪不舍得反復咀嚼著，直到口中再沒一絲味道，才戀戀不舍的吞下。他又開了一聽啤酒，猛灌了幾大口，打了一個長長的嗝，撐著沙發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向天際神遊去。 　　不合時宜的短信聲收回了程立的視線，他瞇起眼努力將眼神聚焦在那塊布滿裂縫的手機屏幕上： 　　<您本期應還賬單為5642元，最低還款額度為564元，請盡快還款。> 　　他隻是苦笑了一下，把花了500元淘來的裝滿了催款短信的破手機直接丟出窗外，反正決定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不管這個末日來或不來，什麼都已是身外之物，不甚要緊。 　　不知道又向窗外望了多久，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顫顫巍巍的走到沙發旁點了一支煙，在狹窄的空間裡來回的踱著步。直到一根煙又燃盡，他將煙蒂隨手丟出窗外。走到灶臺邊開啟了燃氣但並沒有點火，隨即快步走到窗邊將窗戶關死，將電影按下暫停，畫麵定格在無數大樓坍塌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般的將自己摔進沙發。 　　“重開了，真沒意思。”程立嘟囔著閉上眼。過量的酒精壓過了他的理智，他逐漸失去了意識，沉沉睡去...... 　　燃氣在狹小破舊的出租屋內無聲無息的悄然蔓延開來，他僅20歲的年輕生命將在這樣一個臟亂不堪的環境中消逝，屋內萬籟俱寂，屋外雷聲，雨聲，音樂聲，街邊排檔的笑喊聲與骰子碰撞聲交織在一起。一道門的距離，便是生死之隔。 　　突然一陣大力急促的敲門聲，一陣又一陣，敲了三五分鐘，傳來了金屬撬動門鎖的聲音，兩三分鐘後，門被撬開，一個頭頂獵鹿帽，身穿鼠灰色長毛呢風衣，提著一個公文包的年輕男人開門而入，儼然一副小說裡偵探的扮相。男人打開燈，迅速環視屋內的情況，立馬屏住呼吸，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打開水龍頭浸濕，捂住了口鼻。隨即一個健步上前打開了窗戶，回頭將門拉到最大，檢查灶臺並馬上將燃氣關上後裝了一杯自來水，走到沙發麵前，朝著那顆不知生死的腦袋就潑了下去。 　　程立的眉眼抽動了一下，應該是被水嗆到了呼吸道，開始猛烈的咳嗽起來。 　　“還好，人還沒死。”來人舒了一口氣，試圖拿起桌上的煙盒，但看到那沾滿油膩的煙盒，思考了片刻，收回手放進兜裡，拿出煙盒和打火機往屋外走去。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直到來人再次進入敞得大開的出租屋門，程立已扶著痛的快要裂開的腦袋，坐在沙發上充滿敵意地注視著他。 　　“你是誰？你要乾什麼？你怎麼知道......” 　　“知道你要自殺?”來人從容隨意的打斷他的話，摘下帽子自顧自的往邊上的沙發坐下，“這就說來話長了。” 　　程立仔細觀察著這個不明身份的男人，男人大概25上下的歲數，戴著一個無邊框的眼鏡，眼鏡下狹長上翹的丹鳳眼中透露著精明的氣息。 　　男人伸手在內兜中摸索了片刻，隨機掏出一張名片遞上。名片就真的隻是名片而已，上麵除了 　　用5號字印的張博裕之外再無其他信息。程立接過看了一眼，將名片隨手丟掉。 　　張博裕隻是禮貌性的笑了笑，“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公司的信息肯定是要保密的，至於來乾什麼，自然是大數據讓我找到了你。至於什麼是大數據...該如何解釋呢，嗯...”張博裕自言自語著麵帶為難地撓了撓頭。“總而言之就是，通過一些渠道讓我們了解到，你很適合成為我們公司的實驗對象。” 　　“你的意思是你們在監視我？” 　　程立充滿警惕的坐正身姿，惡狠狠的盯著黑暗中的人影。 　　“你來乾嘛？本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結束了，我可沒興趣參與你們什麼狗屁實驗。” 　　“滾出去。” 　　程立抬起有些顫抖的右手指向門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你不要急著趕我走，反正都是爛命一條。如果能夠重新過好一次人生，真的不想試試？” 　　張博裕麵無表情的掏出一支煙遞了過去，見程立並沒有要接的意思。手在空中僵了一會，轉向將煙放入自己的嘴裡，點火燃起，一縷青煙如遊蛇般緩慢向天花板飄去。 　　“重新過好一次？談何容易，嗬，你說的何其容易？又不是你的人生，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生活幸福的人懂什麼？”程立眼神玩味輕蔑的看著對方，從桌上的油膩煙盒中拿出一支煙點上。 　　窗外閃起若隱若現的白光，一聲驚雷響起。找書苑ｗwｗ.zhａoshuｙuan.com 　　“人類的悲歡本就不相通，但是你也不能隻是怨天尤人，自己不爭氣也怨不得誰。”張博裕稍稍皺起眉，目光中閃過一絲鄙夷 　　“其實吧，我也沒有特地的監視你，看到你近一個月瘋狂的搜索末日預言以及自殺方式。結合你的身世家庭，以及你的負債情況，資產情況。想來今天你可能要自殺，就抱著試試的態度來了。我們也並非非你不可，隻是尋求一種合適的可能性罷了。” 　　不等程立開口，張博裕熄滅了煙，直了直身子接著說道： 　　“其實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了，對於你父母的車禍，我表示遺憾，但沒人逼你去賭博，去借錢，自暴自棄，欠一屁股債。我也不是來說教的。隻是，你是我們公司的理想實驗對象，我來到這完全也隻是基於工作需要。” 　　“當然，我們的實驗對象不僅僅是你一人而已，有人參與，自然也會有人拒絕。給彼此一個機會，花十幾分鐘聽我說完。如果你願意參加，作為回報，我們能解決你當下的困境。之後你還是決定不參加，你要死或是怎麼樣也都與我無關。” 　　逼仄的房間突然陷入沉寂，程立收起玩味的姿態，沒有說話，隻是一根接一根的燃起煙，思考著，時針已指向接近一點鐘的方位，窗外的各種聲音也逐漸隱去。 　　在第三根煙燃盡時，程立又打開了一聽啤酒啜了一口，抬頭望向張博裕，眼裡閃爍著希望的微光，從喉嚨中擠出沙啞乾澀的嗓音： 　　“你的意思是，你能解決我的債務問題？參加你們的實驗可以讓我重新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