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上一章)梁麗繼續說道,“關於天地人的觀念可謂多也,但我隻接受我奶奶的觀念。你認真聽我說話,別亂動。你不是說今晚隻聽我講嗎?難得你變得這麼謙虛,現在當領導了,學會虛懷若穀了。有的人剛當上領導時,會有這個姿態,時間久了,就會變得自以為是了,就師心自用了,我希望你不會。 “我奶奶是個非常善良而又聰明的老人,她老人家對你一直很好,你對她老人家也很了解。她七十多歲的時候還頭腦清晰,耳聰目明。她老人家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但就是說話太慢,而且斷斷續續的,就像是屋簷上雨後殘留的雨滴,一滴,過一會兒又一滴往水缸裡滴,每一滴雨水,掉到水缸裡的聲音都很清晰。 “有一天早上,天空烏雲密布,大雨如注。我一早起來就跟我媽說,‘今天天氣不好,不想上學了。’可我媽對我的其他的要求都可以滿足,唯獨對讀書上學要求極嚴,聽了我提這要求,馬上反對,要求我收拾好書包文具,然後給我披上雨具,親自送我去學校。 “一路上都是滔滔洪水,坑坑窪窪,母女倆到學校已經渾身濕透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但更氣人的是到學校後老師讓我們回家去,說是今天到校的學生太少了,沒法上課。我媽也挺生氣的,但看到學校教室都進水了,每個教室的水都有我的膝蓋那麼高,就一聲沒吭地帶著我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洪水更大了,我們母女倆趟著水,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地走著,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回到家一身的泥,狼狽不堪。 我一肚子的怨氣,可是我不敢說半個字。看到媽媽的樣子更慘,媽媽本身就體弱,經這一折騰,還不弄出個感冒發燒啊! 我媽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給我換了衣服之後,允許我休息一天。這意味著我可以去奶奶那邊玩一天了。 我到奶奶屋子裡,看見奶奶給壁爐添柴呢,一看到我來了,奶奶那布滿皺紋的臉,笑的像一團菊花燦爛盛開,從木墎子上起來,迎接我。 我快步上前,邊走邊說,‘奶奶,您老糊塗了,這都五月份了,您還生火爐取暖呢!這不是太浪費了嘛!’ 童年時候我誰都怕,唯獨不怕奶奶,對奶奶說話,總是粗聲粗氣的。 奶奶聽了,一點也不急,細聲細語地說道:‘別亂說,奶奶沒有老糊塗,你爸爸說你去學校衣服都濕透了,我用火給你把衣服烘乾了,穿起來舒服,這雨得下幾天,什麼時候晴天,都不好說呢!’ 我挨著奶奶在木墎子上坐下,想起昨天的遭遇,一肚子的不高興,於是嘴裡嘟囔著,‘奶奶,做人真不好,真多麻煩,要是不被生下來就好了,不出生就沒有麻煩了。’ ‘呃,小孩子別亂說話,生下來有什麼不好!能來到這世界上做人那是多大的福分啊!那得修多少年才能得到這個正果呢!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都不如做人好!做人有飯吃,有衣服穿,有屋子住,有這麼多的花花草草可看,還有自己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這些人都愛你,護著你,人多幸福啊!如果做人不好,那做什麼好!做豬、狗、雞、鴨好啊?做人最好,我的傻丫頭,知足吧!你最幸福了!’ ‘你們對我好有什麼用呀?天上下大雨,地上漲大水,害的我弄得一身泥土不算,還害得我跌了好幾跤,現在還疼呢!這些你們幫得了我嗎!要是我沒有被生出來,不就沒有事了嗎!我不想做人,也不想做豬、狗、貓、猴,我就想什麼都不做,就是什麼都沒有,您懂吧?就是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就是沒有!反正我說的話,您也聽不懂!誰叫您不認字呢!’ 奶奶聽了這話,笑得更開心了,‘世界這麼大,就是用來有盛載人啊,貓啊、狗啊,山啊,河啊,樹啊,花木啊,什麼都沒有,那要世界乾嘛用呢?’ 我聽了不以為然地說,‘現在人太多了!要那麼人乾啊!再說也不差我一個,反正我覺得活著挺煩的。’ ‘不許你胡說!誰說人多了?那裡人多了?多了誰了?誰是多餘的人了?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多餘的!你爺爺說了,天上一顆星,地下一個人。世間人多少那是有定數的。一個家有幾口人,一個村有幾口人,還有一個國家多少人,那是天定的,以後可不許你這麼胡說!’說到這,奶奶好像真不高興了。 那時,我還小,沒有完全聽懂奶奶的話,但聽明白了一件事,每個人都是寶貴的,都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一員。 “我奶奶的意思,大地就是用來承載人的,一塊土地,具體來說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人,這個國家就不存在了啊。我奶奶的語言樸素,但說清楚了一個大道理。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人的生命是上天造就的,天運轉著日月星辰,更替著一年四季,酷暑和嚴寒像兩把無形的刀子在人們的臉上刻下時間的印痕,把人推向衰老和死亡。為何要生我?為何要亡我?為何讓我穿越春夏秋冬?為何讓我喜怒哀樂?為什麼有山洪暴發,海嘯排空,越來越烈的地震,吞噬了無數的生靈,人們在上天的麵前瑟瑟發抖,一片茫然。 “還有,人類自身更為可怕,他們對同類同族同胞互相加害,而且無比殘忍,這種殘忍較諸上天無論是酷烈的程度和範圍之大,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讓人類自己怨尤和聲討上天喪失了許多理由和底氣! “難道不是嗎?人類歷史上最為多見和最為持久的活動是戰爭,這種人類互相殘害的遊戲,一場接一場地上演著,人們似乎樂此不疲。多少家庭消滅了,多少生命消失了,多少代、多少人的勞動積累頃刻之間灰飛煙滅,化為烏有。生產著,消滅著,生育著,屠戮著,輝煌著,愚昧著,前進著,倒退著,這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真實的寫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就是人對人的歧視。我們背後這座小山丘有我爺爺奶奶的墳塋,你爺爺奶奶的墳塋也在附近,他們一生勞作,直到身體不能動彈。可在當今社會,有幾人會尊重我們爺爺奶奶這樣的體力勞動者呢?在那些所謂的社會精英眼睛裡,體力勞動那是相當低級的,體力勞動者那是最最低能的。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偏遠山區的、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們生活在溝溝壑壑之間,環繞四周的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舉目望去,滿山遍野是樹木花草,溪河川澤貫穿其中。現代的氣息還是相當的微弱,能代表社會進步的就數電視、電話和為數不多的機動車。與農村、農民作伴主要是牛羊豬犬,山巒、土地、田野、河流、樹木、青草和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塊天地之間的人群。 “有時我們無法說清這裡的主角是誰?是人嗎?回答是肯定的,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在認識著這片天地,改變著這片天地。但是,我們無法否認的是,我們也同時被這塊土地滋養著,改變著,支配著,同樹木和動物一樣一茬茬、一代代地生長,然後消亡著。山前山後,乃至腳下的每寸土地下也曾經是我們的祖先安息的地方,他們和樹木和所有在這塊土地上生長的生物一樣,歸於塵土,在這個意義上,誰能分得清楚誰是這塊天地的主人!隻有日月星辰,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曰復一日地照耀著這片土地!” 梁麗是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的崇拜者,她的語言風格效仿盧梭。 儲齊名似乎聽懂她的意思了,但又似乎沒有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