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洪喜全公司發工資的方式很奇特的。 他不像其他的單位、公司一樣,直接把錢打到個人的帳戶上,而是用現金發工資,會計把錢領出來,分好,用牛皮紙做的信封裝好,寫上名字和數額,然後念花名冊,叫到誰,誰就上去領工資。 發工資的那天,全公司的人都到現場,參加領薪儀式。 公司的組織結構和人員稱謂也很奇特。 普通員工叫主事,低級管理人員叫主理,中級叫主管,高級叫主統,公司最高領導也即洪喜全叫主席,不設副主席。 後來公司人員多了,發工資時間要很長,就改為主事的工資由主理發,主理的工資由主統發,主統的工資由主席發。 發工資前,主席對全公司人員發表講話。 公司主席洪喜全發表了許多講話,但人們基本上都忘了,隻有一篇講話偶爾還會被員工們記起,那是題目為《到底誰養活誰?》 “公司是個生命體,每一個人都是公司的細胞,是細胞構成生命體,又是生命體滋養著細胞。到底是誰養活誰呢?我的回答:“是公司養活你們!” “你們每個人在公司就業,這是公司為了你們提供了飯碗,你們為公司出力,是為自己的碗飯生產食糧。公司努力做到公平,讓多付出的人、功勞大的人多分到優質食糧,讓他們生活過得優越。” 講到這裡,洪喜全停頓了一下,用目光尋找人群,然後把目光停留在一個主統王長用身上,他用很嚴肅的語氣問道,“王長用主統,請問公司分配給您的安巷小區5號別墅樓的鑰匙拿到了嗎?” “報告洪主席,公司分配給我的安巷小區5號別墅樓的鑰匙,於今天上午9時30分鐘收到。” “家俱配齊了嗎?” “報告洪主席,家俱配齊了!” “您住得滿意嗎?” “報告洪主席,本人非常滿意!” “好,祝賀您,公司裡一律稱職務,您應自稱為本主統而不是本人!” “是,本主統非常滿意!” “這是公司主席對您所付出的巨大心血和卓越成就的犒賞!今年本主席還準備了兩臺奧迪A8原裝進口小轎車,這是用來犒賞公司的傑出人物的,機會均等,希望各路豪傑努力!” “工薪發送會結束!” 所有人員都按秩序迅速離開,各奔崗位去了。 後來公司越來越大,員工越來越多,用現金發工資實在是忙不過來了,這才像其他公司一樣,直接把錢打到員工的帳戶上了。但是,在發工資的同時,有一篇洪喜全的講話文字材料會發到員工的個人郵箱裡,規定限時間閱讀,並寫出心得體會發到公司總部郵箱。洪喜全也會抽時間瀏覽一些。如果他看中了某篇體會稿,他就會回信鼓勵該員工,有時高興了會給該員工漲一級工資,或者發給資金以資鼓勵。並要求總裁秘書將該員工的體會稿和洪喜全的回信以及獎勵情況轉發全體員工。 他所有的講話和信件都旨在告訴每個員工,人的地位、財富、造化都是由神決定的,即他的任職就是神定的,服從他的意誌就是服從神的意誌。洪喜全發現,這套說教很好使,公司的人都非常信受奉用行。他始終記得,錢是最主要的手段,隻有錢才能最終決定人的意誌和行為。 同時,他還四處粘貼招公告,說他的公司麵向全社會招賢納士,共襄大業。 一天,洪喜全正在公司大樓的會議室開會,忽然聽到門口有爭吵聲,聲音還很大。洪喜全讓洪峰去看看什麼回事。洪峰出去一會兒後回來說,“有一位老頭穿戴挺怪的,來應聘想見您,門衛見他情色怪異就不讓他進,雙方就爭吵起來了。” 洪喜全一聽覺得這事有點意思,他隨手打開監控設備一看,隻見一位高個老頭,頭發雪白,滿麵紅光,聲音很大,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大聲說話,幾個保安正勸他走,他大聲說道,“我原以為洪總是個乾大事業、有大格局的人,沒想到連一個高人賢士都不願意見,這樣小的格局,他能成什麼大事啊!” 洪喜全聽了這句話,稍加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出來見見他,不過他有點不放心,就讓隨保鏢李景跟著他,並讓他警惕性要高點。 剛走到大廳,那位老頭就發現他了,說道,“古今成大器,做大事的人,都是禮賢下士,延納大度的人,怎麼洪總做事這麼不講究呢,讓手下拒絕一個來幫助他做大事的賢達之人呢!” 洪喜全臉帶微笑走向老頭,恭敬地給他遞上一支香煙,這老頭馬上接過香煙,說道,“謝了”就把香煙往嘴一送,雙眼看著洪喜全,那表情分明等洪喜全給他點煙呢。 洪喜全沒有那樣做,他自己掏出一枝當地的名煙,點上火吸了一口,從頭到腳將將老頭打量了一番後,說,“是不是智者賢人,不是靠外觀造型和背幾句臺詞一樣的話就可以裝出來的,主要是靠真才實料。何況你今天還裝得不像,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個混社會的人,簡言之,就是小混混,你想裝賢達之士來騙我?你還差得遠呢!你睜開狗眼看看,我是那麼好騙的嗎?識趣點,馬上給我滾!” 那老頭一聽這話,當時有些尷尬,但他故作鎮靜,說道,“洪總,您怎麼這樣對待老前輩啊?這樣粗魯對待真心要幫助您的人吶?”邊說話,一邊向洪喜全靠近,一邊向腰裡摸東西,好像是要對洪喜全下手的樣子。保鏢李景見狀,一步上前朝老頭推了一把,老頭打了個趔趄,李景一腳就要朝老頭屁股踹去,老頭趕緊躲閃,幾步就出了大門,然後一陣狂跑向西北方向逃去,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洪喜全讓李景跟上他,抓住他查明這個人的來歷和意圖。 然後他就回到會議室,一坐定,大家就議論紛紛,都稱贊洪總高明,能迅速識別騙子。大家還請洪總講解一下,他是如何識破這騙子的。 洪喜全微微笑了一下,說道,“這裡也沒有外人,說句實話,論騙術我是他祖宗,老子吃這碗飯的時候,他還他媽的穿開襠褲呢! “第一,他穿的長裳就他媽的醫院那幫醫生穿的白大褂染黑的,還整個鶴發童顏,他媽的,後腦殼的毛還沒有刮乾凈呢,一撮又粗又硬的大黑毛茬子,一看就是個粗愚人,幾撮白毛,就是粘貼上去的。 “第二,我用一根雪茄,就證實了我的判斷,但凡是社會上的混混,都有一個明顯特征就是,別的不懂,但對抽煙喝酒玩女人那是比誰都精,我一掏出這盒雪茄,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知道是好東西,價格不菲,頓時,他眼睛也睜圓了,口水也出來了,一遞過去他立即就接住了,就想抽,沒點出息,這狗東西年齡也就30左右,還裝老前輩,一副帝王師的樣子,我念他在道上混也不易,再說了,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是換在十年前,我就一拳打上去,把他屎尿都打出來。嘿嘿,真逗,這龜孫子!這事大家不要說出去啊,我們公司要注意聲譽。” 其實,真正讓洪喜全看出破綻的地方,是那個騙子的牙齒。這騙子其實就是個粗蠢的蹩腳的東西,頭臉整得像六七十歲的人,可那滿口牙齒卻是整整齊齊,白白厲厲,粗壯得很,給他一根豬大棒骨頭他都能咬碎,稍有點道上常識的人,都能看出來。 但是,洪峰卻說道,“這人好像不是來應聘的,好像是想對您下手的。” 洪喜全一聽,愣住了,他覺得洪峰說的對。但他卻立即掩飾說道,“不可能,他就是來騙吃騙喝的!” 那個老頭出了大門就往新裡市老舊城區方向逃去,剛開始他跑得不是特別快,後來他發現洪喜全的保鏢李景追上來了,這可把他嚇壞了,使出吃奶的力氣朝一片老棚戶區跑去,李景在後麵拚命追眼看就要追上了,可是一到了棚戶區,那老頭就像是一隻貓似的那麼靈活快速,三拐兩拐就不見了。 這片棚戶區麵積很大,很破爛,很混亂,老頭在這裡消失了,就不好找了,於是李景就回公司去了。 李景回到公司後,已經下班了,其他人都走了,隻有洪喜全在等他。他把李景叫到他辦公室問情況,李景如實回答,最後說道,“大哥這個人是來害你的,我看到他腰帶上還插著一把匕首!還是您英明,看出他的破綻,還讓我保護你,否則今天您可能要出大事了!” 洪喜全笑了笑,說道,“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這人就是個小混混,來騙吃騙喝而已。不要把雞毛當令箭!”說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遝錢,遞給李景,“今天你辛苦了,這點錢你拿去,到一個好地方嘬一頓!” 李景拿上錢,唯唯而退。在他的印象中,洪喜全還是第一次對他這麼大方呢,他捏了捏錢,這遝錢少說也有萬把塊! 李景走後,洪喜全一個人在辦公室左思右想,他承認洪峰和李景說的話都是對的,這個人是來殺害他的!有人要殺害他,他平生第一次在頭腦中出現了這個概念。怎麼會有人要殺害他呢? 以前都是他害別人的。他這時候認真地想起來了,就是他自己,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裡,已經把十來個村乾部和市裡的科局長,還有一個小學校長送到牢裡麵去了!原因很簡單,就是他要從他們手中拿工程做,他因此向他們送錢,送價值高昂的禮品,於是他們就把工程給他做了,他因此掙了一筆又一筆錢。等工程完工了,工程款結清了,於是,他向他們要回他送給他們的錢物,他們不願意拿出來,於是他就去告狀,於是他們被抓捕起來了,進牢獄裡去了。長期以來,他都是這麼做的,結果呢?結果不是大家都看到了嗎?他現在成了億萬富翁了,過著天堂般的生活。這就是結果!這種結果證明他是對的,既然是對的,那就繼續朝這條路走一去,一直走向更加輝煌而又美好的明天! 至於人們常常掛在嘴邊那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一到,一切都報!”他認為純粹是瞎扯,他從來不相信。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剛剛,有一個人出現了,他要用匕首刺他,要結束他的這種做人做事方式,最終掐斷他的輝煌而又美好的生活。一句話,要結束他的性命,這讓他感到非常恐懼! 於是,他準備回避一下,到外地去避避風頭。 他準備去韓國做美容手術。這件事他說了多年了,但一直拖著沒有去,這次用這個借口,去躲躲風頭。 他決定馬上就走! ...... 那個老頭逃到棚戶區的一間小屋裡,最先做的一樁事情就是趕緊把頭臉上的化妝物給去掉,以免被追來的人發現他。他以飛快的速度摘下了假發、麵膠和假胡子,沒有兩分鐘的時間,他的真麵目就出現了:他就是盧理洪。 他剛坐下來想喝口水,可是杯子是空的,於是他走到水池旁邊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出來了,他嘴巴湊上去,對準水龍頭大口大口地喝水,最後被嗆著了,“哇哇”地劇烈咳嗽。可能是他的咳嗽聲音太大,吵醒了裡屋在正睡覺的人,於是他出來了,見了盧理洪問道,“怎麼樣?順手嗎?” “順手個屁!你媽的X,你不是說洪喜全沒有保鏢嗎?今天他身邊那個保鏢力大無比,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要被他抓住了,你被媽的,你腰子裡那點水被他老婆榨乾了吧,一點精氣神都沒有了,連有沒有保鏢都看不到了!” “我在他公司的時候,他是沒有保鏢的,現在怎麼會有了呢!” “今天我差點沒有被你害死!你個傻X玩藝!” “那也不能全怪我啊,別灰心,我們再想辦法,再找機會,不宰了那孫子我就不叫張兩手!” 就是說剛才從屋子裡出來的青年男子叫張兩手,就是跟張又蘭相好、差點被洪喜全打死的那個小男人。 現在盧理洪和他住在一個又破爛又骯臟的棚子房裡。 自從他的父親盧振留被洪喜全告發入獄後,他的房子被封了,所有銀行存款被凍結,還被抄家了,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他母親受到刺激很快就病倒了,他的生活一時間從天堂看到了地獄,他沒有別的辦法,把母親送到姥姥家,他自己就在這裡找到一個住處。是張兩手租的,讓他跟他住一起。 他們倆白天睡覺,晚上出去,到處遊蕩,發現有可以拿走賣錢的東西,他們就拿走換錢,維持生計。此外,他們倆繼續尋找機會,準備乾掉洪喜全。 ...... 這天,洪喜全剛從韓國回來。他是半個月前去韓國做整容的,主要是做消除額上的那道傷疤手術。手術很成功,額頭上的刀疤完全消失了,他的頭臉顯得平整光潤,很是英俊。這一巨大的成功,讓他改變了人生的信仰。 有錢不僅能改變客觀世界,而且還能改變自己! 他公司的一些上下遊企業的老板為了討好洪喜全,就特地在新裡大酒店安排了一場酒席,為他接風,由建材公司老板王逢興作東。開始洪喜全說兩桌就夠了,但最後加到了六桌,洪喜全把許多與生意沾點邊的人都叫來,反正不要他付錢。 這種酒席,其實就是給洪喜全送錢。 今天洪喜全確實很高興,一開席,他就大聲說道,“今天哥哥我高興,大家放開吃,放開喝!”這一聲嚷嚷激發了那群饕鬄們的胃口,他們嗷嗷叫,不停地吃喝,給洪喜全敬酒,他們之間也互相灌酒,中間又加好幾道菜。 最後王逢興去買單,服務員把經費總額報給他,說道,“一共五萬五千元,這是發票。” 王逢興是個小老板,這個單對他來說實大太大了,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怕聽錯了,問道,“多少?多少?” 服務員不耐煩地大聲說道,“五萬五千元!” “我隻有一萬五千元,怎麼辦啊。” 洪喜全已經喝多了,正在乘酒興去各個部門巡視,這會正來到總臺,服務員看到洪喜全帶一幫人來了,就上前說道,“洪總,您好,這位客人說隻有五萬五千元元,可是他餐費是五萬五千元,他結不了賬,怎麼辦?” 洪喜全一看是王逢興,他大概忘了今天是王逢興請客的事,一聽王逢興想賴賬,不買單,就一陣大怒,“小興子,幾天不見長本事了,敢到我這吃霸王餐了!” 王逢興正想上前說明,洪喜全不由分說一腳就朝王逢興踢過去。這一腳踢得不偏不倚,正踢襠部,王逢興一聲“哎呦”慘叫,隨後滿地打滾。 洪喜全這會才有些明白人事,知道這可能出事了,臉上抽搐了幾下,說道,“把他拉出去!” 這時洪喜全的侄子洪峰走過來對洪喜全輕輕說,“送醫院吧,別鬧出人命來。” 洪喜全低聲說道,“你去辦吧,!”然後對大家說,“這孫子想吃霸王餐,該死!” 這時,人群中有些人議論紛紛,那些來赴宴的客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私下議論紛紛,都說洪喜全心腸惡毒,人家請他吃飯,他還宰人家,還動手打人家,太不像話了。倚仗好幾個臭錢,這樣欺負人。“ 有幾個正直的小老板知道真相後,十分生氣,乘著亂哄哄的場合,踢翻了立在門口一個大瓷瓶,瓷瓶倒地嘩啦一聲響,摔成一地碎片。 洪喜全見狀,一步上前,“誰乾的,給我站出來!” 幾個打手也跟著沖了上去,大家見勢不好,嘩然四處散走了。 洪喜全坐在地上,拿起碎片,重重地摔在地上,“誰乾的,別讓我抓住你,否則我也把你摔成碎片。” 大家見到剛才還喜氣洋洋,現在一片狼藉,感到很尷尬,紛紛找借口,離開酒店了。 洪喜全十分敗興,氣呼呼地回到他在酒店的辦公室。大概是酒勁上來了,也是累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床上就睡著了。 大約到了淩晨二點左右,他酒醒了。正回想晚上吃飯前後的事,特別是踢了王逢興的襠部,稍感有些不安,也不知道這倒黴鬼是死是活。 在這時候,他聽到一陣急促猛烈的敲門聲。他怒吼一聲,“誰!敲你媽的門!”他正想起來開門,還沒有等他走到門口,他的門被一腳踢開了。 四個警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拿手電照了照洪喜全的臉,洪喜全眼睛睜不開了,有一個打開燈,這時一個帶頭的警察掏出證件,朝洪喜全晃了晃,“洪總,我們是市局警察,有人指控你的賓館收容婦女賣淫,聚眾賭博和吸毒,請你協助我們調查。” 洪喜全這會徹底醒了,他定晴一看,這不是李軍樹嗎?他就習慣地叫聲,“李兄弟,我犯什麼王法了?” 李軍樹回答道,“對不起,我是李軍樹,是警察,不是你兄弟。請您配合調查。”說完就一揮手,讓三人進行搜查。 洪喜全看他們要搜查他的辦公室,一時慌了。這裡麵櫃子裡和其他地方都藏有他拍攝的各房間的客人艷照,其中還有市裡一些官員的。他一想要是被搜出來可不得了,於是就上前阻攔。李軍樹推開他,洪喜全又找他胡攪蠻纏,正在不可開交之際。隻聽門外一陣急亂腳步聲,隨後十幾個警察推門進來,其中為首的是張小柱。他就一把抓住洪喜全的衣領,大聲說道,“洪喜全,你涉嫌故意傷害罪,你被捕了。” 話剛未畢,上來兩個警察,一人抓住洪的一隻手,哢嚓一聲就把洪喜全拷上了,把洪喜全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