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斜蹲在家門口,用一支快要掉光毛的牙刷刷著牙。 不斷有人從門前經過,微笑著向他問候,他抬起臉,咧著沾滿泡沫的嘴笑著回應。 在榆村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待遇,隻是柳斜小時候就喜歡到處和人問好,並且生得一張不屬於榆村的好看的臉,人們也都樂於看見他的笑臉,得到這笑臉的問候,感覺一天的心情都要好上不少。 洗漱完畢之後,柳斜便出門了。 今天是過節,他得去給肉鋪老板搭手。當然,是有償的。三年前柳斜的養父母去世之後,人們便以各種理由接濟柳斜,雇他做些簡單不累的活計,給的都是相對較高的工資,這些善意很容易就能察覺出來,柳斜年紀尚小,卻出乎意料的有原則,堅持不收多的工錢,甚至拿的比別人還少,人們完全不理解,但他做事認真誰都搶著雇用。 三年過去了,柳斜從木匠那裡學會了木工,從鐵匠那裡學會了打鐵,從屠夫那裡學會了使刀…除了這些,還攢了許多錢。 柳斜來到集市,在一眾胡亂擺放的攤子中找到了朱老板的肉鋪,沿著菜農留下的彎彎曲曲的過道走了過去。 肉鋪由兩張長凳和兩塊厚木板組成,靠前的那塊木板外沿垂下一張大大的紅色塑料布,上麵印著“朱家肉鋪”四個白色大字。 朱老板正在給客人剁豬腳,動作十分乾脆利落。 一刀下去,骨渣飛濺,連肉帶骨斷開的乾乾凈凈,大小也差不多。 朱老板在揮刀的間隙抬頭看見了柳斜,爽朗一笑:“這麼早就來啦!” 柳斜也笑著點了點頭,走過去打算開始幫忙,卻發現鋪子後麵蹲著一個小孩,拿著一根木棍戳著一隻被丟棄的豬眼睛。 “柳斜哥,你看,這個,好像彈球一樣!”小孩抬起頭看著柳斜,一臉驚奇地說。 還未等柳斜開口,朱老板的罵聲先到了:“朱漢,你玩那死豬眼睛乾什麼!吃飽了撐的嗎?滾一邊玩去,別在這瞎晃。” 朱漢一聽,趕緊起身丟掉木棍,一腳把豬眼睛踢飛,然後拍了拍手,乖巧地站在一邊。 這番姿態讓朱老板消氣不少,他轉頭對柳斜說:“柳斜,今天孩子他媽上城裡買東西去了,你幫我看著點這小子。” “朱叔,忙得過來嗎?” “沒事兒,一個人可以,你去吧。” “好。” 朱漢豎起耳朵聽著,等爸爸轉過頭去繼續忙活的時候,便立刻拉著柳斜,愉快地離開了自家攤子。 朱漢帶著柳斜漫無目的地走在集市中心的大道上,與無數買菜的人們擦肩而過。 突然朱漢想到了什麼,轉頭對柳斜說:“柳斜哥,昨天我看到王家魚檔進了兩隻扁魚,眼睛竟然長在一塊兒,我帶你去看看!” “你說的那個應該是比目魚吧。”柳斜想了想,好像隻有這個符合朱漢的描述。 “哇塞,這個你也知道啊?”朱漢一臉崇拜地說,柳斜總是知道很多事情,這也是他喜歡和柳斜玩的原因之一。 “你多看點書就知道了,書上都寫了。” “我看書乾嘛呀,我又不去城裡生活,等我長大後就幫我爸賣肉…” 兩人說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王家魚檔前,有不少買魚的人圍在那裡。 他們擠進人群,看見了那兩條像兩張大餅一樣躺在玻璃魚缸底部,眼睛擠在一麵的扁魚。確實是柳斜在書上見過的比目魚。王老板在店門口貼了一張紙板,寫著“本店新進兩條鬥雞眼魚”。 柳斜心中思索著,雖然王老板不知道什麼是“學名”,但他起的這個滑稽的名字卻賺足了眼球,吸引了很多慕名前來觀賞的人,而他們離開的時候都會順便買上一條魚。 在一眾驚奇的麵孔中,一張清冷潔白的臉映入柳斜眼中。 陳緋花穿著一件淡綠色外套,內搭一件白色襯衣,站在魚缸前,轉頭也發現了柳斜。 他們同時想起了昨天晚上。 陳緋花的臉竇然變紅了,柳斜卻很平靜,他首先想到的是“遇見”,而今天是第二次頗具緣分的“遇見”,於是他抬起手打了個招呼,陳緋花沒有回應,扭頭逃也似的走掉了。 這一切都被朱漢看在眼裡。 “柳斜哥,你怎麼認識了陳緋花?你們是什麼關係啊?”在朱漢的認知中,假如柳斜要和他搶誰,那他可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你那麼急做什麼?難道你也喜歡她?”柳斜戲謔地看著這個十二歲的小屁孩。 “陳緋花可是咱們這最好看的人,等我長大就要娶她這樣做老婆!”朱漢口無遮攔地大叫著。 “你才比她小五歲,也不是沒有機會哦…”柳斜剛想鼓勵一下朱漢,旋即想到了昨晚“遇見”之後的事情,轉而說道:“不過最好還是不要這樣想了。” 朱漢沒聽剩下的,仍然癡癡地望著陳緋花的背影。 陳緋花一路上都是氣呼呼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生氣,總之柳斜那副平靜的樣子就是讓人很不爽,好像在他麵前,她退化成了一隻母猴子,所以看著她做出任何事情都覺得理所當然。 他好像一眼就看透了的自己的偽裝,看見了精致的外表下藏著的那顆庸俗的心。她想回家,再也不想看見柳斜! 張富正在家門口曬穀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見低頭走路的陳緋花便開心地喊了一聲。 他已經找好了新的幽會地點,也許今晚可以繼續未完成的事業。他是真的喜歡她,隻想趕緊把她徹底變成自己的,然後結婚。 陳緋花聽著張富雷鳴般的大叫,看著鋪滿地麵的穀子,回想起過往三個月的甜言蜜語,竟然感到一絲反胃。 張富手裡的竹耙,他的笑臉,大嗓門—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生氣。 “這幾天別煩我!”她沖他吼了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富楞在原地,臉上寫滿了疑惑。 朱漢和柳斜又去了許多其他地方,一路向著東南方向走著。房子和人群漸漸消失在他們身後,寬闊的黃泥路向著一片森林延伸。這是政府為了美化城市,斥巨資修建的防護林帶,實際上也是為了把棚戶區與城市隔開。 穿過那片森林就可以去到城裡,但他們在此止步了。 過去的十多年間,他們一次也沒有出過榆村,今天也不會是例外。沒有大人的帶領,他們必然會迷失在森林的黑暗裡。可是每次大人們出去,從來不會帶上他們,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大人們,去城裡時是怎樣的狼狽。 傍晚時分,整個世界都被溫柔的黃色籠罩著,集市的大道上鋪滿了落日的餘暉,兩旁的樹影搖搖曳曳。 柳斜幫朱老板收完攤子,接過30元的工錢,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他目送完餘暉中父子倆的背影,也轉身向家走去,影子在身後悄悄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