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正月初十。 在漫天的大雪中,晉周迎來晉國的使者。 歷史沒有變化,晉侯州蒲在五天前被晉國正卿欒書下令弒殺。 據晉國使者下軍佐荀罃(即智罃)以及同行的士魴透露,欒書曾經召集下軍將韓厥和因父親去世不久而在家守孝的士匄(即範匄),和他們商議,如何處理國君。 韓厥和士匄都很清楚欒書想做什麼。 士匄不敢承擔弒君的罪名,也不想直接得罪正卿,就推脫不肯前來。韓厥則說:“從前我在趙氏家裡養大,有人誣陷趙氏,我能頂住不出兵。古人有話說,‘殺老牛沒有人敢作主’,何況是國君呢?正卿與上軍佐不能侍奉國君,又哪裡用得到我韓厥呢?”也把欒書頂了回去。 士氏和韓氏不肯背書,但欒書沒有再猶豫。都已經抓了國君,難道還能放掉,就像國君放走他和中行偃一樣? 於是,欒書不僅命程滑到囹圄中,殺掉了被關押三個月的州蒲,還將州蒲批倒鬥臭,僅以一輛車作為陪葬,將其埋葬在舊都翼城的東門之外! “狠如羊,蠢如彘。”晉周如此評價州蒲,“也不知這謚號……” 他記得很清楚,歷史上州蒲的謚號是“厲”。謚法:“殺戮無辜曰厲”,但代入晉國國君這一身份之後,三郤無辜嗎?欒氏和中行氏呢? 在這權力的遊戲中,哪有什麼無辜不無辜的,歷史上的晉國公族什麼下場,晉周可太清楚了。 不用想這些了,智罃和士魴僅用五天就從新絳趕到洛邑,可不是單單為了向晉周通報消息的。 而是奉正卿之命,來迎接晉周回國繼位! 晉使暫時離開,年輕的楊乾趕緊溜過來打聽,聽說仲兄要去當國君,高興得手舞足蹈,說:“怪不得仲兄最近帶我等收拾行李,像是要出遠門似的,原來早就知道……”緊接著頭上就挨了晉周一個栗鑿。 “哎呦!”楊乾捂著頭,聽見晉周嗬斥道:“孺子慎言!我問你,從文公之後,晉國的國君都是怎麼死的?” “這……晉襄公是病死的,晉靈公是被趙氏弒殺,晉成公也是病死的,晉景公據說掉進茅廁淹死了,晉侯州蒲是被欒書弒殺……” 楊乾說著說著,抬起頭看著晉周,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仲兄,五個國君居然有兩個是被正卿弒殺,還有一個死因可疑!那你的意思是……” 晉周哈哈大笑:“怎麼,這就嚇住了?你不是說,誰對我不利,就一箭射爆他的頭嗎?” 楊乾摸著後腦勺嘿嘿笑了。 “這次使者催得急,你先去準備一下,和我一起動身,我得先去和單公辭別。” “唯!” 冬天氣候寒冷,單公朝的病勢越來越沉重,最近一個月都沒有講學。當他聽說晉國內亂,要把晉周迎回晉國當國君,卻掙紮著打起最後的精神,向晉周道賀,並再次叮囑兒子公子儈,一定要抱緊晉周的大腿! 公子儈不敢不從。 接著,單公朝強令兒子扶自己起來,穿戴好禮服,帶著晉周去王城,向周天子辭行。周天子姬夷其實沒見過晉周幾次,奈何單公朝三番五次提起晉周,還將晉周的文章給他看,所以這次也順理成章地接見了晉周。 單公朝說什麼“東遷之後,晉、鄭焉依,今鄭已衰,唯晉而已!”而且晉周年僅十四歲就有聖人之相,應該盡量和這位遠房親戚搞好關係! 單公朝說話還是有用的,天子大手一揮,賞賜晉周各類工匠、圉牧、農人合計五百家,還有牛馬數百。單公朝讓兒子一定要好好挑選,準備好之後給晉周送到新絳去。 晉周告別單公朝時,伏地叩首,紅著眼眶說:“沒有老師的教導,如今的晉國就沒有國君了。小子必不忘單氏之恩!” 次日臨走之前,晉周特地叫來箕牧,安排他先留在洛邑,組織好五百家的搬遷事宜。 箕牧領命之後,濕潤著眼眶,對晉周行大禮,恭喜他歸國。 “公子之才,足以使晉國中興!” 這是箕牧的肺腑之言。他太清楚晉周的才能,何況近一年來的晉周仿佛突然成長了不少,讓箕牧驚喜。 晉周也頗為感慨,他扶起箕牧,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子圉,我又不何嘗不知道你的才能呢?晉國雖然政在卿族,但我保證,新絳終究有你的一席之地!” 使者催得急,晉周安排妥當之後,就帶上楊乾,與狐沖、萊犁、狼賁等幾位家臣和數名甲士,匆匆踏上了趕往晉國的行程。 一行人輕裝簡從,日夜兼程。在五天之後的正月十五日,晉周來到清原(在今山西運城聞喜縣),與迎接他們的晉國眾卿相見。 此刻的欒書,大難不死的恐懼雖然已經消退,但是另一種情緒卻始終縈繞在心頭。 雖然自己還是正卿,可明顯韓氏、士氏不想買自己的賬,這一點從他們在弒君這件事上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 不能怪他們,一個用陰謀詭計滅了兩家強卿、又殺害一位國君的正卿,誰會對其不設防呢? 趙氏,與欒氏有深仇大恨。下宮之難後,晉景公沒有把趙氏趕盡殺絕,恐怕當時就在考慮,日後用趙武來限製欒氏吧! 中行氏,此時與欒氏同黨。但是中行氏的小宗智氏,頗有興旺之相,會不會在新君即位之後光大門楣?到時候中行氏勢力更加膨脹,可能會像郤氏反噬趙氏一樣,對欒氏不利。 再看看自己那個嫡長子欒黶,為人狂妄又粗暴,越看越像趙同、趙括和三郤!雖說給他娶了來自士氏的老婆,加上有自己壓著,還沒做出太離譜的事,可一旦自己去世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被挾持時的恐懼,弒君時的憤怒,此時都已經平息,餘下的是對欒氏前途深深的憂慮! 可惜啊!不能明目張膽地立晉周那個白癡大哥當國君,眼下這個晉周,從單公朝的評價來看,恐怕不會老老實實當傀儡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身旁的上軍佐中行偃、下軍將韓厥、下軍佐智罃,和有職位在身的諸卿族子弟,以及大夫羊舍職、祁奚之輩,分列在側,各懷心思。羊舌氏的叔向和特意向欒書請示前來的樂師師曠,則頗為期待。 晉周的車駕來到眾臣麵前,智罃和士魴作過介紹之後,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身上。 這就是號稱有聖賢之資,堪比文王、周公的晉周?不知他今日會表現如何,到底是真的少年英雄,還是金玉其外而已。 “我就不知道,我一個流亡洛邑的小宗子弟,怎麼就到了清原來了呢?但是正卿欒書同我講……” 啊不對。晉周倒是想這樣說,但是怕眾卿聽不懂啊。 於是他還是說了那段被記載在史冊上的著名開場白。 “我本來並沒有想到今天這地步,現在雖然走到了這一步,難道不是上天的意誌嗎?然而人們要求有國君,這是為了讓他發布命令。立了以後又不聽他的,還哪裡用得著國君?二三子用得著我,在今天;用不著,也在今天!” 總而言之,讓我當國君,就真得把我當成國君,聽從我的命令!如果做不到的話,我也不是謙虛,還是另請高明吧! “錯不了了……”欒書聽完這段話,立刻認定,單公朝的評價,起碼八九不離十了!欒書立刻向晉周長拜及地,眾臣緊隨其後,異口同聲地說:“豈敢不唯命是聽!” “當歃血。”晉周雲淡風輕。 於是眾卿與晉周歃血為盟:有不聽國君之命者,必有破家滅族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