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叔向來說,這大半年可能是有生以來最忙碌的一段時間。從冀縣回來之後,國君總算給他放了幾天假,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叔向告別同僚,回到羊舌氏宅邸,卻沒有人來迎接。叔向見怪不怪,準備先到母親羊舌叔姬那裡去問安,然後再去看望一下自己那久病纏身的正妻。娶進門不久,叔向之妻就病了,所以至今也沒有兒女。 除了父親羊舍職之外,叔向家裡還有三個兄弟。 老大羊舌赤,字伯華,為人比較穩重正直,父親羊舌職打算將家族領地銅鞮交給羊舌赤管理。自從叔向說了國君問及銅鞮風景的事情之後,羊舌赤頗為上心,這幾天回封地去了,說是萬一國君以後再突發奇想,不能不知道怎麼應對。叔向勸他說不必在意,但這個伯兄哪都好,就是太實在,還是去了。 叔向自己是老二,各方麵都是羊舌氏最優秀的後代,父親羊舍職似乎是想讓叔向以後接替自己當族長,並且繼承老家楊氏。 這一點,深明大義的羊舌赤沒有絲毫不滿,反而表示,叔向各方麵都勝過自己,理應繼承族長的位置。自己以後也會治理好銅鞮之地,好好輔佐叔向。羊舌赤還根據國君“君君臣臣”的理論,說什麼“兄其兄、弟其弟”,也不管能不能說得通。 老三羊舍鮒,字叔魚,就不像兩位兄長那麼正經了。他從小就有點奸猾,愛占便宜,不過也很聰明。父親羊舍職曾經對叔向說,他這個弟弟雖然聰明但心術不正,可能會給家族招來禍患!希望叔向能和伯華一起多監督他。 叔向的感覺是,這羊舍鮒,簡直是低配版女齊,才華比不上,缺點卻更加放大了。所以他還能與女齊共事,但是對這個弟弟,總想敬而遠之。 在母親起居的房間外麵,叔向正好遇見了羊舍鮒,兩人不鹹不淡地行了禮,就分道揚鑣了。 見了母親,叔向大概說了說一天的事情,羊舌叔姬就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跟二兒子抱怨羊舌職這個沒良心的,一天到晚和他那個美妾混在一起,對自己這個正妻卻一點也不上心!那個小庶子叔虎,也缺乏家教,年紀輕輕就頑劣不堪! “母親說的對!”這幾天陪同晉侯周東遊西逛的叔向,有點心力交瘁的感覺,換做以往可能會勸母親幾句,但今天隻想趕緊應付過去。 羊舌叔姬嘴裡的叔虎,就是羊舌氏的老四羊舌虎,是羊舍職之妾所生的庶子。當初羊舌叔姬非常嫉妒這個美麗的妾室,不讓她侍寢。但是伯華和叔向都勸諫母親,於是她隻好說“深山大澤之中,確實會生長龍蛇。她美麗,我害怕她生下龍蛇來禍害你們,你們,是衰敗的家族,國內受到寵信的大官很多,壞人又從中挑撥,不也是很難處了嗎?我自己有什麼可愛惜的?”意思是紅顏禍水,但是你們自己想作死,那就隨你們去吧,關我什麼事呢? 於是,這個妾就生出了年幼的羊舌虎。如今羊舌虎還是個未開蒙的童子,不過看上去已經繼承了他母親的盛世美顏,將來肯定是個美男子。 離開母親之後,叔向去拜見父親羊舍職。 叔向深知,經歷過最近十多年的血雨腥風,父親對家族的前途一直存在憂慮。羊舌氏也是上百年的大族,但是如今封地卻隻有三處,由於與公族的親緣關係較近,一直被各卿族明裡暗裡的排斥、打壓。像韓氏,雖然勢力也不算大,但是和趙氏一直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魏氏,一直有戰功,人才輩出,又和欒氏關係密切,所以如今也出了兩個卿。 可羊舌氏四個兒子,都成年之後封地都不夠分的。大家族兒子多,領地也多,更別提可以千方百計占公家的便宜;可是羊舌氏哪裡有這些機會。 叔向估計,自己的這兩個弟弟,以後免不了會像那些胥氏、伯氏之類已經徹底衰落的家族後代一樣,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到處攀附大家族,乾一些見不得人的醜事。 要是晉國公室足夠強大的話,也許羊舌氏一族抱緊國君的大腿,還可以支撐一陣子? 直到第一次被晉侯周召喚時,國君對他說出“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這句話,叔向才發現,這個十四歲的小國君,似乎與自己有同樣的心思! 再看看國君寫的那些文字,真不像是十四歲的人能寫出來的,反而像是年過中年的長者,在向晚輩傳授人生經驗。叔向看了之後,都想叫國君一聲老師! 所以叔向才會願意被國君征辟,當了什麼“侍中大夫”,被國君驅使著去做各式各樣在晉國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物。叔向有時候也會問自己,這國君他是不是在胡鬧? 但隨著新政小範圍展開,效果逐漸體現,叔向不得不承認,那單襄公對晉侯的吹捧,竟然毫不誇張。晉侯的才能,在叔向看來,甚至比先君文公更勝一籌! 所以叔向經常私下裡對父親羊舍職訴說國君的好處,感慨晉國總算又出了一名賢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公室振興有望。 同時,叔向也窺見了國君的難處:新政雖好,但絕對無法在眾卿的領地推行!各地的縣大夫隻要有機會,都會謀求世代擁有這個縣,更何況是卿族呢。 這就是叔向說服羊舍職,對國君表示願行國君之政的原因:一是新政的治理水平明顯更好,二是羊舌氏要向國君挑明,沒有卿族的大腿可抱,隻能與公室抱團取暖了! 用晉侯周的話說,這叫“同病相憐”。 “父親!”叔向來到父親的居室,恭敬地行禮問安。 羊舍職則直入主題:“叔向,你與國君談得如何?” “國君他對此事頗為滿意,”叔向說道,“隻是,河東四縣,皆以有所任命,其他的縣邑也不好貿然換人,所以國君表示,要以故絳為中心西至曲沃、東至翼城,設立一新縣,名為曲沃縣!” “這……”羊舌職有些遲疑,“故絳和翼城都是舊都,武宮也在故絳,每逢新君繼位都要去祭拜,此二地如何設縣?” 叔向答道:“國君說,故絳和翼城兩座城本身仍然由公室直轄。” 羊舍職點點頭。 叔向接著說:“此縣的縣令,國君說,就讓伯兄暫任!” “善,此事需慎之又慎,要為國君治理好曲沃縣,又不能招致眾卿側目,老夫當親自提點伯華。” 接著羊舍職話鋒一轉:“叔向,正卿最近情況不妙,我多次去探望,總是迷糊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而且,刑地也傳來消息,與我家私交甚好的刑大夫巫臣,也命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