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晉軍軍營，秩序井然。表麵上看是一座大營，其實內部也有縱橫的道路，林立的勾欄鹿角，將大營又劃分成一個個小營。每座小營內部又有劃分，一旦發生營嘯，各軍將領的貼身精銳能夠盡快前往各營中鎮壓，盡量第一時間恢復秩序。營中還要挖好溝渠、準備好水源，防備萬一營中失火。 　　不過這些設施在角落裡的齊人庶民營地中卻沒有準備，這本來就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簡陋柵欄，連個帳篷都沒有。在其中避難的庶民隻有隨身衣物，運氣好的有塊破布當被子蓋，運氣差的隻能蜷縮在地。幸虧此時已經是四月夏初，天氣不算冷。 　　師曠帶著一隊甲士在營地中巡行著，看到大部分庶民饑餓難耐，就命令士卒抬來一口大釜，從武卒營的輜重車裡取出一袋粟米，好歹做了一餐夕食，給這些可憐人果腹。他們人數不算太多，大部分又是老弱飯量不大，勉強能吃個半飽。 　　“哎，作甚！還給我！” 　　有個老婦人叫嚷起來，原來是一個白天說要投晉軍的年輕人沒有吃飽，搶了她的粟飯。老婦人哪裡搶得過年輕人呢，坐在地上哭泣起來。 　　師曠見狀，快步走過去，拔出隨身佩劍就架在年輕人脖子上，嚇得他立刻把盛著粟飯的破瓦片放在地上，叩頭不止。 　　“小人白日曾為晉軍甲士效力，有功！望大夫饒恕！”年輕人說道。 　　師曠搖搖頭，囑咐隨從管理好這群人的秩序，不要讓身強力壯的去欺壓弱小。接著就離開營地，前往國君的大帳去了。 　　“子野，如何？”晉周見師曠歸來，就開口詢問。 　　師曠莊重地拱手行禮說：“國君此舉，可以說得上是仁了。這些庶民大部分是老弱，沒有什麼隨身財物，也沒有吃的，如果放任他們流浪在曠野中不去收容，恐怕會死掉很多。” 　　晉周點點頭，接著又狡黠地一笑，問道：“子野，難道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 　　晉周與師曠也已經很熟悉了，知道師曠骨子裡是個直臣，自己當初把唐太宗“以人為鏡”的話用在他身上，肯定是用對了。 　　果然，師曠接著說道：“但彼輩遭受今天這樣的禍患，又是為了什麼呢？他們並沒有得罪國君，但是國君的大軍卻讓他們失去了家園。雖然又收留了他們，這難道不是先帶來了禍患，然後才施加了一點小恩惠嗎。” 　　晉周也對師曠行禮：“子野說得對，不過寡人聽說，武王滅商，殺戮商朝貴族成百上千，用他們來祭祀上天；而晉國諸卿自相殘殺，遭殃的平民又何止今天這些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了，恐怕下一個要比我差得遠！” 　　師曠沒想到國君的話說得這麼重，怎麼就扯到不在人世了呢，他趕緊說：“國君年方弱冠，富於春秋，還有很多年可以造福晉國人乃至天下人。” 　　“希望如……那是當然！”晉周隻是小小地感慨一下，“雖然有人稱贊寡人可以與周文王、周公相比，但是寡人在成周時學過許多史事，很清楚這些古代聖王的事情，騙了多少匆匆過客。隻能說，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則僅得其下矣！列國之間幾無義戰，但寡人若不戰，恐怕就有人來戰寡人了。今日的善事雖小，總好過沒有！” 　　小小年紀卻這麼多感慨，師曠一時無話可說，於是晉周補充道：“且看明日上軍將能否破城吧。” 　　第二天，隻見重丘西門外已經成了一片廢土，成群的烏鴉飛舞在廢土上空，很快又被士卒進攻的嘈雜聲嚇跑。用過朝食的晉軍開始進攻了。 　　中行偃畢竟是卿族，沒吃過彘肉也見過彘跑，麾下的士卒攻起城來氣勢還是很足的。他們舉著盾牌，冒著城頭齊軍射下的箭雨，一路清理廢墟，開辟出了一條條進攻的通道。接著，更多的士卒沖上前去，仗著人數的優勢與守城齊軍對射，暫時壓住了對手。趁此機會，晉軍士卒沖到城門之下，用剛剛砍伐粗大的樹木撞擊城門。 　　但晉軍弓箭不可能做到一刻不停，箭雨一但有所減弱，齊軍就會趁機射殺城下的晉軍。見城門搖搖欲墜，齊軍舉起一個裝滿了沸水的大鼎，朝沖擊城門的晉軍士卒潑去。晉軍士卒被澆了一身沸水，慘叫不止，丟下樹木滿地打滾，接著就敗下陣來。 　　但晉軍並沒有氣餒，接下來，上軍士卒在軍尉、軍司馬的催促下，又進行了多次嘗試，有幾次沒有能夠接近城門就被擊退，有幾次能夠再次沖擊城門，卻像第一次一樣被齊軍守住了。 　　晉軍上下並沒有指望一次攻城就成功，攻了兩三個時辰沒有進展，晉軍疲憊，鳴金收兵，準備休憩一番再行攻城。 　　趁晉軍敗退的這段時間，齊軍趕緊加固城門，還在城門後立上許多木板，幾乎把城門封死。 　　用過夕食之後，中行偃可能是覺得臉上無光，決定趁天色尚早，再攻一次。這次晉軍不僅要沖擊城門，還砍伐樹木造了許多梯子，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ｃom 準備同時蟻附攻城。為了激勵士氣，中行偃和士匄甚至親自穿上厚甲，進入齊軍射程之內，監督士卒攻城。 　　將佐親自督軍，還真有效果，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晉軍士卒架起十餘架木製梯子，拚命向上爬去，同時又有一隊晉軍像前幾次攻城一樣，抬著原木，舉著盾牌，沖擊城門。 　　有的木梯被齊軍用戈推到，士卒從兩三丈高處摔下，摔得不輕；有的木梯被齊軍放火燒毀；有的士卒被澆了一身滾燙的糞水，估計是活不了了。 　　“齊人卑鄙！”遠處督戰的中行偃怒罵道。 　　可能是攻勢太猛，齊人百密一疏，有一架木梯上的晉軍遭受的抵抗有點減弱。晉軍士卒抓住機會，一躍登上城頭！頃刻間，好幾名晉軍攀梯而上，想要穩住這個立足點。 　　“先登！先登！”中行偃欣喜若狂，以為重丘可以就此而下。 　　但晉軍沒有堅持多久。隻見一位身材粗壯的齊軍，左手持盾，右手持戈，朝著城頭的幾名晉軍沖來，先是用盾將為首的一擊撞下城頭。接著舉起右手的戈，擋住另一名晉軍向自己斜砍過來的青銅劍，接著左手一揮，用盾將其掃倒。他身邊趕來的齊軍立刻結果了這個倒黴蛋的性命。 　　接著，這位勇士逼視著麵前的一位晉軍，大步走過去，兵刃相交，硬生生把戈尖刺進了對手的喉嚨！ 　　督戰的中行偃和士匄都看呆了。 　　城頭的齊軍將晉軍一掃而空，高舉雙手歡呼著。 　　隻見那位齊軍勇士指著城下的中行偃，吼道：“齊士陳無宇，想問晉人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