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秋收的結束,士氏嫡子與中行氏嫡女的婚禮在隨地盛大舉辦。晉國諸卿大夫無不派人參加,更有佳詞厚禮奉上。看士氏不順眼的欒黶,也不得不做出個樣子來。他的妻子欒祁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隨欒黶一起回了娘家。 就連國君也送上一百斤銅料,作為賀禮。士匄派族中的工匠將其築成青銅鼎,內刻銘文,向上天為士氏祈福,“子子孫孫永寶用”。 觥籌交錯、美酒佳肴,自不必說。士氏和中行氏的舞樂,更是遠遠超過幾十年後魯國季孫氏‘八佾舞於庭’的排場,僭越得實在是太過分了。但晉國上下沒有一個人當回事的。 周天子的生存都得仰仗晉國,誰還管舞樂合不合周禮呢?哪怕是口口聲聲君君臣臣的晉侯,也不會過問這種事,這是君臣之間不言自明的默契。 至於宴席上的食物,牛、羊、乳豬、乾魚、乾肉、牲肚、豬肉、鮮魚、鮮肉乾,裝滿了九個鼎。國君派來的庖廚給大家烹煮美味的水引、湯餅,還有加了蜜糖的豆漿,和切成片在青銅爐盤上炙烤至焦黃的豆腐,據說都是國君的發明。 “國君亦有伊尹之賢矣!哈哈哈哈!”士匄聞言,帶頭稱贊道。 婚禮結束後,士匄就收起笑容,與自己的親家中行偃說起正事來。 “中行伯,明年上軍派駐虎牢,行國君三分四軍的服鄭疲楚之計,我想準備征召士氏族兵,先領兵去虎牢,中行氏也可以補充一下上軍。若國內無事,半年之後,你再去替換我。” “可,國內能有什麼事。”中行偃覺得都行。 士匄盯著中行偃看了片刻,又說:“中行伯之愚,甚矣!” “這!士伯為什麼要這麼說?”中行偃一頭霧水,還以為自己在婚禮上禮數不周,招惹士匄不高興了。 士匄搖搖頭:“你我如今為姻親,晉國上下都能看出來已經成為一黨,我就不與你遮遮掩掩了。國君這三分四軍之計,你覺得到底是什麼目的?” “當然是為了製服鄭國,讓鄭國徹底服從晉國,不再朝晉暮楚,國君就是這麼說的。製服鄭國之後,中原鄭、宋、衛、魯皆為晉國臣屬,就能壓製住楚國,恢復先君文公時的霸業。” 士匄嘆了口氣:“中行伯所言甚是,但你就不能多想一步?” 中行偃說:“晉國為天子致伯,攻伐南蠻荊楚是應該的。士伯到底有什麼擔憂?難道是,國君另有所圖……” “半年前,我曾在大朝會上為士鞅請求公族大夫之位,國君卻找借口推辭,最後讓士渥濁去修晉國法令,說修好之後再定。可是伴年過去了,士渥濁的新法還沒有修好,聽說國君總是不滿意,要他加加減減的,總是不能定法。” “哦,此時先前你與我說過,恐怕是國君對趙宣子定的公族大夫之製不滿。”中行偃不以為然,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表態。荀氏小宗目前占據兩個公族大夫之位,中行偃確實沒有理由為士匄在這個問題上出頭。 “這隻是一件小事。中行伯,你可知國君的新政?” “我知之。郤氏的封邑,被國君收歸公室之後,似乎是派了什麼縣令,而不是縣大夫?但公族領地,我等卿族恐怕不好插手吧。” 士匄向前探了探身子:“出兵之前,我曾派族中的商賈,前往河東公室之地,探查國君的新政,到底是何等情景。” 接著,士匄對中行偃講述商賈帶回來的情報,讓中行偃大感新奇。 “這十一之稅,我先前聽說時,還以為是國君嘴上說說,最初一副仁政的樣子。誰知道真的在公田上實行了?” “還有每個縣都征召了數百名武卒,其具體如何招募、訓練的,並不是特別清楚,但我能確定的是國君傾盡公室的銅、鐵、皮革,令武卒裝備精良;又保證武卒的食物,令其體力充沛,作戰十分盡力。” “這是要重振公行,也是國君說過的。” “我又聽說,國君準備行上計的製度,公室的縣,政績好壞以上計為準,好的縣令可得獎賞甚至升職為侍中大夫,差的受罰甚至降職。” “那我等卿族呢?” “我族的商賈在董氏領地打聽到,國君似乎隻要求卿族每年的貢獻足額即可。” 中行偃鬆了一口氣:“國君不是那個厲公,不會對卿族動手的。” “中行伯!你再想想,國君打著存滅繼絕的旗號,收羅晉國眾小族之士為‘公室之士’,組成了什麼公學,還在其中選拔縣吏。聽說,祁奚的兒子祁午也在其中。國君的領地,已經隱約成了一國了!” 中行偃聽了這話,表示不理解。 “晉侯是一國之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什麼叫成了一國?” “如今的國君,內有侍中大夫,外有縣令,手握五六個縣的領地,依我看,如今晉國不是欒、韓、士、中行、智、趙、魏七個卿族,而是要加上公族了。國君還有意偏袒欒氏,拉攏羊舌氏和祁氏。再加上三分四軍之策,總有將佐長期在外,不能顧及國內,如此一來,你不覺得後背發冷嗎?” 中行偃聽到這,總算琢磨出點什麼了。 “你的意思是,國君有意壓製卿族,擴張公室,借爭霸之名將諸卿輪流調往國外?” “然。而且,我總覺得國君還有更大的目的!” 中行偃搖搖頭:“士伯,先君靈公、景公、厲公哪個不想強公室、抑製卿族,但趙氏、郤氏之滅,都是自家先惹出禍患,自絕於晉國,這才被國君抓住機會。而且,靈公和厲公行事過於急躁,反而害了自家性命,我以為,憑國君的聰慧,他不會犯這種錯。如果你我想保住家族的話,反而要將這些疑慮壓在心底,不能主動挑起事端,落到趙氏、郤氏那樣的下場!” 中行偃這一番話倒是頗有道理,令士匄點頭稱是。 但士匄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假如,士氏不隻想保住家族,還想得到更多呢?難道就任由國君如此拿捏? 想到這,士匄補充道:“我也曾與中行伯說起過,如今更像趙氏、郤氏的,另有其人啊。” 毫無疑問,不用說出這個名字,中行偃就知道,說的是欒黶。 “說起來,我與我這欒氏佳婿,也該聯絡一下感情了!”士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