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室之士的第一次“公試”,已經完成了筆試。麵對小一百人的書卷,晉周實在懶得自己看,就命叔向和女齊二人先行審閱,然後挑出最好的二十份,再呈給自己過目。 翻閱著這二十份書卷的晉周,其實心思都在最後一題上。第一題算是基礎知識,看士人書背的怎麼樣;第二題是看士人做事怎麼樣,動不動腦筋;第三題算是政論,才是考驗士人水平的,要是隻會重復自己公開說過的那些話,也沒什麼意思……就像眼前的這些書卷一樣。 直到看到最後一張,晉周才逐漸興奮起來。 “魚石啊魚石,你與寡人可真是‘同病相憐’!啊哈哈哈哈!如若不然,你怎麼會將寡人的心思,揣摩得如此仔細呢?桓族的人才,看來也不少!” 自從被迫來到晉國開始,魚石確實是挖空心思去琢磨晉周的意圖。他被分配到曲沃縣,曲沃的新政推行時間並不很長,正有很多問題需要理順。魚石抓住機會,從什伍到公田再到稅製,到處都參與了一番,有問題就詢問羊舌赤和被派到曲沃“實習”的公室之士,問得人家都煩了。 空閑的時間,魚石也不浪費,而是反復研讀自己搜羅來的《晉侯語》,恨不得從字縫裡讀出字來。他感覺這《晉侯語》雖然形式散亂,看上去沒有重點,但是結合其中的一些句子與晉侯的新政,其用意卻呼之欲出。這就是士氏、趙氏等晉國卿族都感覺得到的,晉周也像歷代先君一樣,沒有放棄振興公族的想法! 所以魚石絞盡腦汁,結合桓族的遭遇,寫出了一篇“晉無公族之失”,把晉獻公“盡滅群公子”的做法批判了一番! 魚石不是沒有想到這樣做的風險。晉獻公固然有不妥的地方,但實際上正是獻公奠定了晉國強國的基礎。當今晉侯也公開說過把晉獻公親自率軍作戰當做善政。但是與其眼看著桓族逐漸淪為甿隸之徒,他寧願冒險。 在文中,魚石講述了宋國戴族和桓族互相排擠鬥爭的經歷,卻並沒有以受害者自居,為桓族喊冤;而是試著站在晉侯的角度,來解讀這種鬥爭。魚石寫道,宋國公族後代勢力膨脹,互相爭奪權力,削弱國君的權威,造成宋國逐漸衰弱,被楚國、鄭國肆意欺壓,這都是因為戴族和桓族已經從公族變成了卿族!他們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完全不為國君考慮,早晚會害了宋國,是自取滅亡之道! 而晉國不留公族的做法,表麵上避免了宋國的情況,實際上卻讓卿族更容易地侵奪國君的權力,形式要比宋國更加危險!幸虧晉周英明,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就是公室新政。當然,這一部分寫得比較隱晦,魚石也怕此文傳出去之後,自己被卿族視作眼中釘。但為了家族前途,不能不搏一搏。 假如魚石隻是為在政治鬥爭中失敗的桓族喊冤,晉周也不會如此看重他,但正是他想到了這一層,才引起晉周的重視。 “此文甚善。”晉周與叔向和女齊排定最終名次時說道,“魚石深得寡人之心。” “如此,便以魚石為第一名?”女齊試探到。晉周本來想把後世科舉前三甲的名號抄過來,但是這次考試規模是在太小,隻是為了解決‘自己人’的來源問題而進行的粗劣模仿,還是暫時別用狀元、榜眼、探花這些詞匯了。 對女齊的提議,晉周卻不同意:“不可。魚石實際上是宋國叛臣和俘虜,已經失去了貴族身份,僅僅來晉國半年,如果以他為第一,恐怕公室之士會以為寡人用人如積薪。” 女齊好奇地問道:“如積薪?恕下臣愚鈍……” “後來者居上矣!”晉周哈哈大笑,“寡人看祁午最近表現頗為積極,隨叔向完成‘巡視組’之事,不如‘實踐’這一科給個高分,以他為頭名。魚石跟隨曲沃縣令伯華為政,效果尚可,便排在第二吧。” 除了這兩個之外,其他人就差得有點多了,畢竟考試這種形式有點太新奇,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尤其是第三題,這年頭的語言、詞匯比較貧乏,能寫個一兩百字就了不起了,所以呂相那不到一千字的《絕秦書》就成了經典了。 討論了半天,其餘名次一一定下,還議定了部分人選的任用,君臣幾人忙到很晚才休息。 第二天,晉周一大早就趕往公學,要當眾宣布第一次公試的成績。 宣布成績之前,作為“公學祭酒”的叔向,先是在一個小小的祭壇上祭祀天地,並對著晉周行跪拜大禮,以示對學問和國君的尊敬。晉周既是國君,又是晉國第一文豪,當然當得起這等禮儀。 接著,叔向向晉周報告,這次參加公試的士人共有幾人,都學過什麼,為國君做過什麼工作,哪天考的試等等。總之要有儀式感。其實這些儀式要怎麼搞,也都是晉周不久前與叔向和女齊一起倉促擬定的。 接下來,叔向從第一名開始,一個一個地宣布眾人的成績,並當場任命第一名祁午為苦縣縣令,第二名魚石為翼縣縣令!並且由晉周當場頒發雕著“晉侯親命苦縣令祁午”和“晉侯親命翼縣令魚石”的銅印,印上還綁著黑色綬帶。 其餘人等由於歷練不足,不能直接做縣令,便隻能先做縣尉以下的官吏;或者被侍中大夫挑選為屬吏。 印上刻的卻不是傳統的晉國文字,而是晉周喜歡寫的簡化字,晉周將其命名為“吏書”,聲稱是一種便於書寫以至於小吏也可以熟練掌握的字體。 這很正常,畢竟這時候的字比小篆還復雜一些,刻在小小的印章上恐怕看不清楚。 祁午接過黑綬銅印時,手微微有點顫抖,但總體上還是能夠保持貴族的儀態。但魚石卻忍不住淚流滿麵,還沒等到盟誓的環節,就忍不住對晉周磕起頭來。 在場的士人見狀,臉上都有點不以為然的神色。他們知道魚石的出身,隨隨便便就行這等大禮,還有沒有貴族的驕傲了? 但晉周一點也不奇怪,桓族有救了,魚石能不激動嗎? 晉周甚至想到,要是這幫士人也都能像魚石一樣拋棄尊嚴對自己頂禮膜拜,那該多好啊。 至於狼賁、萊犁二人,晉周已經決定,讓他們不再治民,而是成為專職的武官,作為千將統率武卒。除了與箕牧一起留在重丘的一千人之外,剩下的四千新老混雜的武卒被重新編組,以老帶新,其中一千老卒駐紮在新絳附近,作為公行的中堅。剩下的三千人,由萊犁率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在冀縣武卒營中訓練。至於先君留下的八百甲士,家裡也都是有點積蓄的小貴族,而且已經不被眾卿信任,願意繼續從軍的可以繼續,也可以選擇補充到公學中,或者推薦家中子弟入學。 而步、駒二縣,由於相距較近,被合並成一個,還是狐沖為令。 其餘的士人,絕大多數也都獲得了任命。少數成了拿四百石俸祿的縣丞、縣尉,更多的成了級別低一些的官吏。最差的也能到各縣新成立的縣學去做縣祭酒,去培養新一代的公室之士。 儀式的最後一步,就是盟誓了。得到任命的士人,紛紛宣誓要忠於國君,忠於職守,愛民勤政,廉潔奉公,還將入學時委質效忠的場景重溫了一遍。總之,要反復強調,是國君從田畝之中、甿隸之間提拔了他們,必須學會感恩! 將寫著誓詞的紙張埋入地下之後,流程就算完成了。人人臉上帶著喜悅,個別學業實在不精的也沒辦法,隻能留下來,再努力一年。 從此以後,晉周手下大概就有了兩條晉身的渠道,一是末落貴族和得到入學機會庶民子弟,憑著各地縣學的表現入公學,或被舉薦及受國君賞識得到直接進入公學的機會,再通過考試得到國君的任命;二就是像叔向、師曠、子產這樣政治地位本身就比較高的貴族子弟,直接得到國君任命。 這時候天下貴族政治的特征還很明顯,貴族直接晉身沒人會覺得不公平。而且說實話,貴族家庭的人才質量也確實高一些。 “這件事已經差不多了,希望天下英才,也能盡入寡人觳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