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大朝會,晉周不能再取消了。 他本想“有事早奏無事退朝”,走個過場就完事了。他對眾卿的家族事沒什麼興趣,也希望眾卿別對他的事情有興趣。但事實證明,你不找事,事也會找上你。 先是一件“大事”:上個月,那位曾經被單襄公忽悠住、送了晉周五百戶庶民的周天子死了!謚號為“簡”。洛邑派人來通報,一直等到十月快結束才有人接待。 至於具體說了什麼,無非是沒錢辦喪事,請求霸主幫助之類的。 晉周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看著韓厥:“正卿!” 韓厥趕緊應聲:“下臣在。” “天子崩逝,晉國無論如何不能做事不管。這樣吧,明年正月勞煩正卿到洛邑去,幫助周室主持葬禮。” 韓厥當即領命。但周室的使者忍不住追問,晉國到底出不出錢? 晉周對著洛邑的方向拱手道:“天子有所不知,晉國最近雖無內憂,但有外患。最近一兩年,接連對東方的齊國和南方的楚國用兵,軍費吃緊;而寡人繼位以來,即使娶了正妻也沒有修建新的宮殿,正是因為要節省開支的緣故。這樣吧,寡人的《晉侯語》,這兩年來有所增補,不如贈送幾卷精裝本,給洛邑守藏室送去,聊表心意。” 隻聽得使者目瞪口呆。 晉周不忘補了一句:“這可是寡人最拿得出手的珍寶!” 天子使者就這麼被打發了。不然還能怎麼樣?當初周桓王死了之後,過了七年才下葬,也根本沒人在乎。周室在諸侯眼中早就成了個擺設了,用得著的時候給點好處,用不著的時候當要飯的打發,這是天下的通行做法。晉周早已不是寄居成周的流亡公子,何必著急示好。 “若眾卿沒有其他事情……”晉周剛說完半句,就看見下軍將欒黶從榻上站起身來。與此同時,上軍佐士匄仿佛瞄了欒黶一眼,又低下了頭。 “國君,欒黶有話要說!” 這小子麵色不善啊,又要挑什麼事?我最近應該沒招他吧?晉周心裡有點打鼓。 “下臣有告:上軍佐士匄,離間君臣,有罪!” “什麼?”晉周滿頭的問號。 他能想到這些卿士暗地裡肯定不安分,但沒想到,先君厲公屍骨未寒,他們就能按捺不住,又開始公開撕逼?難道說,寡人的改革太激進,嚇到了這幫老貴族? 士匄聽到欒黶發難,先是驚訝,接著換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下拜道:“絕無此事,下臣不知下軍將為什麼要誣告卿士。” “哼,上軍佐,你到我家中去說國君的壞話,誹謗國君之政,還說國君重新任用夷羊五和清沸魋兩個罪人,暗示國君想要對欒氏不利,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 士匄哈哈大笑:“下軍將何其可笑!我何時說過這種話?你可有證人?” 欒黶一時無語,但很快就又開口了:“哼,我已經前往囹圄中查看過,問那些徒隸,夷羊五與清沸魋二人關在何處。徒隸麵色慌張,答不出來,也不肯帶我去查看。我看,這二人多半是被你放走的,是伱想利用他們殺害卿士,嫁禍國君!” “這!”士匄當真無語。 晉周的嘴角也開始抽搐起來,幸虧他兩輩子加起來活了三四十年了,硬生生忍住了,隻在心裡罵欒黶是個蠢貨! 難道你真以為晉國你最大,可以把國君也當工具人?人如果是士匄放的還好,可他不是啊,你是吃準了我不敢承認,一定會幫你對付士匄;還是真心認為是士匄乾的? 欒黶啊欒黶,你是真狂還是真蠢?寡人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會害得欒氏族滅了! 士匄聽了欒黶這番話,臉上表情雖然沒變,心裡可樂開了花。他知道自己的離間沒有說動欒黶,但是欒黶這一胡鬧,效果似乎更好了。這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於是士匄再拜於地,隻說著自己無辜、請國君裁決之類的話。 晉周扶著腦門使勁喘了幾口氣,站起身來說道:“寡人在繼位後的以第一大朝會上,就曾經說過,要諸卿相忍為國,看來今日,已經有人淡忘了。” 他痛心疾首地說:“晉國的霸業還沒有復興,楚國在鄢陵之戰僅僅傷了皮毛,還牢牢控製著鄭國,威脅晉國的安全;齊國被寡人親自率兵擊敗,但是齊侯隻是表麵上臣服,國弱、晏弱、夙沙衛,都有領兵之才,時刻想要攻滅萊國,再回過頭來與晉國爭霸!” 接著晉周抬起手來,似乎想要手指欒黶,但緊接著又把手放到背後。 “下軍將,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上軍佐,你二人一個是大行人,一個是晉國勇將,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如今不顧大局,在朝堂上爭吵,令寡人失望!” 和稀泥是吧? 士匄何其聰明,給臺階就下,趕緊口稱有罪,說自己絕沒有這個意思。 “那兩個罪人……他們何氏何名?”晉周似乎忘記了,皺著眉頭問。 “夷羊五與清沸魋。”士匄說,“族弟士弱身為晉國司寇,下臣這就命他派人去查一查,這二人究竟越獄去了何處!” “善,那就有勞司寇了。”晉周嘆著氣,“寡人當初曾想過,是不是應該將他二人趕出晉國去,如今他們逃竄,多半也會離開晉國了,寡人可真是多此一舉啊。” 士匄頭也不抬,嘴裡說著是是是,對對對。 “可是,士匄他確實想要挑撥離間,下臣說的都是真的!國君!”欒黶有限的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來,還想爭辯。 晉周緩步走向欒黶,伸出手掌,示意他不要再說了。接著站定在欒黶麵前。十五歲的晉周已經長高了不少,幾乎能平視欒黶的眼睛。 “下軍將!寡人知道欒氏對晉國之忠!欒武子有擁立之功,甚至寡人的婚姻大事也是欒武子一手操辦,寡人不會懷疑你,知否?但是你今日當朝攻擊同僚,這不是給寡人出難題嗎?” 上個月就盼著今天的欒黶有苦說不出,站在原地喘了幾口氣,一拱手,也不說話,轉手大踏步而去,隻留下身後一片驚詫的目光。還不忘不忘惡狠狠地瞪了士匄一眼。 晉周看著他的背影,不斷地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