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白朔扯著脖子扭頭大喊。 　　這位安東市濱河路中學的高一男生今年16歲，可喊媽的樣子還是跟3歲時一樣。 　　“老陳來了，我要下了！” 　　“好！” 　　一月末的安東——一座北方的四線城市——那裡的北風依然凜冽。現在是周一的早上7點，天際線上蒙蒙微亮。 　　在濱河路和鋼廠北路的交叉路口，蕭瑟的寒風掃蕩著街道，路燈搖曳，偶爾駛過幾輛車開向河西的鋼廠。沿街的底商整齊地拉著卷簾門，有的貼著“旺鋪招租”，有的貼著招聘信息，隻有一家亮著黃字的招牌——“白記麵館”。 　　這家小麵館麵積不到20平米，店裡緊湊地擺了6套桌椅，還在沿街的玻璃墻上開一個檔口賣早餐。麵館是媽媽白楓帶著白朔從天京回來那年開的，可是由於位置偏遠，這三年來生意一直不怎麼樣。白朔為了給媽媽分擔壓力，每天都會來店裡幫忙，這樣能少請一個夥計。 　　此時，剛剛放寒假的白朔正在檔口攤著煎餅。他戴著口罩，頭頂鴨舌帽，圍裙勉強裹住他高大的身軀，體貌特征被遮得嚴嚴實實。 　　買早餐的隊伍裡排著5個工人模樣的男人，他們都穿著厚重黑色棉服，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麵館的黃色燈光透過玻璃照在他們臉上，粗糲而僵硬，像一塊塊銹跡斑斑的鋼板。 　　剛剛白朔說到的老陳，他正雙手插兜、縮著脖子快步穿過買早餐的隊伍。 　　“媽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溫度都零上了，怎麼還他媽的這麼冷！去他媽的！” 　　老陳用肩膀頂開玻璃門，矮壯的身子閃進店裡，牙齒緊張地打顫，鋥亮的大光頭絲絲冒煙。 　　老陳，50多歲，是店裡唯一一個夥計，從開店那時起就在了。他身材短粗，臉寬得像一口電飯煲，再配上兩顆“瓜子眼”，白朔每次看了都想笑，甚至老陳越生氣，他就越想笑。 　　“老陳，這兒交給你了。”白朔低頭對老陳說，在他眼裡老陳就像個隻有肩膀高的鹵蛋。 　　“行，等我兩分鐘，我先暖和會兒……”老陳鼓著腮幫子往手心吹氣，然後“啪啪”地拍打腦門。 　　“別墨跡啊！我這還凍著呢！阿……阿嚏！” 　　白朔知道這是老陳慣用的偷懶伎倆之一，他無奈地笑了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熟練地舀起一勺麵糊倒在圓形鐵板上。 　　老陳愛抱怨，愛偷奸耍滑，可白朔還是很高興見到他。 　　“生活就像攤煎餅，有A麵也有B麵，兩麵相互依存，相互影響。攤煎餅時，隻有在攤A麵時給麵糊定好型、攤勻雞蛋後才能翻到B麵，這樣在B麵刷醬，放腸，放薄脆等等真正的食材才能順利。在那幾年，麵館就是我生活的A麵。老陳，他就打在像煎餅A麵的那枚雞蛋，當他每天早上來到麵館時，我就知道，我可以將自己的生活從A麵翻到B麵，投入我真正熱愛的事情裡——打籃球。” 　　幾年後白朔在參加老陳二婚晚宴時如是說。 　　…… 　　等白朔招待完排隊的5個工人，老陳才終於接過了檔口。 　　下了工的白朔一刻也不想待在這，他摘了口罩，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後廚，解開圍裙，脫掉帽子，把它們扔進臟衣籃，轉身離開。 　　“等等……” 　　在環繞水汽和炊具中間，存在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尤物。 　　白楓單手叉著腰，站在爐旁。花邊的圍裙係住她纖細的腰身，蓬鬆的黑色長發紮起高馬尾，她揭開上屜的籠蓋，升騰的蒸汽為她的臉龐加了一層朦朧柔美的濾鏡。 　　脂白沐玉體，楓丹點朱唇。37歲的白楓，可謂恰值風韻。 　　“把垃圾帶出去。” 　　白楓指了指一旁打包好的垃圾袋，旋即轉身拿出一袋熱氣騰騰的包子和一杯豆漿。 　　“還有，早飯必須吃。” 　　“好的媽。”白朔一手接過早餐，一手拿起垃圾。 　　“知道吃哪袋吧？”白楓打趣道。 　　“哈哈，這真好笑。”白朔很無語，疲憊的臉上卻露出了今天第一次開心的笑。 　　…… 　　白朔和媽媽住的出租屋和麵館隻隔一條馬路，白朔在家就能看清老鹵蛋在煎餅裡加了幾根火腿腸。這是一棟上世紀50年代建的紅磚居民樓，房子不到50平米，兩室無廳，媽媽住大屋，白朔住小屋。 　　穿過馬路，快步跑上三樓，白朔鉆進自己房間，習慣地關上了房門。 　　白朔的房間大約10平米，還用著房東留下的老式櫻桃木家具，可以看出房間很長時間沒有收拾過了——不成對的臟襪子扔在椅子上，床上被子淩亂，枕頭上放了個籃球，敞開的衣櫃裡衣服堆得像土耳其烤肉，作業本掉在地上被踩了好幾個鞋印，寫字桌上躺著敞口的飲料瓶，裡麵還有一口沒喝完的飲料…… 　　拖著疲憊的身子進了屋，白朔一把將臟襪子掃到地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續站了幾個小時，終於可以休息了，白朔像個融化的雪人，順著椅背往下滑，把腳搭在床尾上，舒服得像躺在沙灘。 　　像這樣的早晨，在他的生活裡已經持續3年了，每天淩晨4點去店裡和麵、攤煎餅，等7點左右老陳來接班了再回家，不論上學還是假期。 　　仰躺在椅子上的白朔撿起幾本厚厚的書，在手邊的地上摞成一個小茶幾，把包子和豆漿放在上麵，然後一邊悠哉地吃著早餐，一邊再次欣賞起自己貼在墻上的海報。現在是假期，他可以安心地歇息會兒。 　　靠近床尾的第一張海報是拉塞爾·威斯布魯克。 　　2017年4月10日，威少麵對掘金客場爆砍50+16+10，完成超遠壓哨絕殺後激情怒吼。威少似乎在那個洶湧的賽季透支了自己後麵職業生涯的運氣，與其他海報上球員的成就相比，選擇威少顯然包含了白朔的私人情感，但至少在那一刻，威少曾俯視眾神。 　　威少的右邊是另一位名人堂控衛，斯蒂芬·庫裡。找書苑 ｗｗw.zhaoshｕyuan.com 　　2016年2月28日，庫裡在雷霆主場從後場運球閑庭信步一般，投進一計石破驚天的絕殺。2016年的庫裡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他帶領勇士隊在常規賽和西決書寫了偉大的傳奇，徹底改變了人們對籃球的認知，卻在總決賽始料未及地成為了另一段偉大故事墊腳石。在白朔心裡，2016年是NBA最精彩的一年，也是NBA盛極轉衰的分水嶺。 　　庫裡的右邊是2016年的最終贏家——勒布朗·詹姆斯。 　　詹姆斯生涯中經典瞬間不勝枚舉，而白朔選擇了2018年5月28日東決搶七。 　　那場比賽詹姆斯打滿48分鐘，在最後時刻背著生拉硬拽的小莫裡斯強行打成2+1，在那一刻，詹姆斯儼然成為了波士頓無可避免，無可阻擋的“天命”。雖然白朔不喜歡詹姆斯，但每當他回想起這個瞬間，還是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詹姆斯的右邊，挨著床頭的位置，是籃球之神邁克爾·喬丹。 　　畫麵定格在1998年6月14日，總決賽G6最後6.6秒，喬丹晃倒拉塞爾，起跳中投。下一秒，NBA歷史上最著名的一球即將落入網窩，最傳奇的樂章即將奏響最後一個音符。白朔雖然離喬丹的時代很遠，但他堅定地認為喬丹是唯一的GOAT。 　　而在床頭的正上方，貼著一張巨幅海報，比床側的四張加在一起都大。 　　是那個男人，那個最有爭議的，也是最有魅力的，最多人痛恨的，也是最多人擁戴的，最狠辣的，也是最偏執的——黑曼巴科比·布萊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