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先問問你,”鄧剛向白朔反問道,“如果我沒有出手,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白朔說,“誰會拒絕一臺這麼炸裂的摩托車呢?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不過,你看上去倒是很果斷,為什麼?” “我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鄧剛語氣如常地答道,他沒有坐回白朔身邊,而是雙手抱胸站在一旁。 “怎麼講?” “如果向周姐全盤托出——結果你看到了——他們在大庭廣眾下把頭都磕破了,扇自己大嘴巴,摩托車也賠出去了,這還不知道算沒算完呢。而對我們來說,雖然拿到了摩托車,但是欠了周姐一個人情,而且那幫混蛋也更記恨我們。 “如果報警,那幫混蛋會蹲幾天看守所然後謝謝我們——因為他們顯然更害怕周姐,沒準我們最後也能拿到摩托車——有機會但機會不大——但這樣做的壞處是我們傷了周姐的麵子,這個後果難以預料。” 白朔有點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他假惺惺地恭維道:“我真佩服你啊!隻用幾秒鐘的功夫,你就能考慮這麼多事兒。就像一個頂級控衛,僅用幾分之一秒就在場上無數種可能中判斷出最佳的機會,然後把球精準地傳過去。鄧剛啊,才半年沒見,你就成了‘頂級社會人’啊!” “哎,全他媽是扯淡!”鄧剛突然把臉埋在雙手中間,咒罵著,“白朔,我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我這麼做其實全是為了我自己!” 白朔被鄧剛的表現嚇了一跳,他愣住了。在白朔的印象中,鄧剛的臉上永遠掛著陽光的笑容,是他認識的最努力也是最樂觀的人,可如今的他完全變了樣,變得陰鬱而多思,白朔努力地嘗試理解他的想法。 他的目光落在墻上那張10多年前的全家福上——可能這就是原因吧——那照片上,鄧剛的爺爺奶奶笑著,他們剛剛結束了大半輩子的忙碌,退休在家帶著孫子,享受天倫之樂;鄧剛的爸爸媽媽笑著,他們在大城市打工雖然辛苦,但賺著令人羨慕的報酬,還總能給小鄧剛寄回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好玩的;小鄧剛也笑著,他抱著他心愛的籃球,唯一的夢想就是扣籃。 如今時過境遷,鄧剛的爺爺奶奶一個過世一個病著,爸爸媽媽失業,自己隨便上了個職高,還多了個4歲的妹妹。 白朔想起他們剛剛那段關於欠錢的對話。或許鄧剛是想通過周姐幫我得到這臺摩托車,然後賣掉換錢幫助家裡?白朔心中猜道。 白朔做夢都想擁有一臺帥氣的摩托車,他心裡清楚,如果賣了這臺車,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另一臺了。可是為了兄弟,白朔願意忍痛割愛。 “兄弟,我懂你的意思。”白朔沉吟半晌終於開口,“如果可以幫到你,我願意把摩托車賣掉。” “賣摩托車?我不是這個意思。”鄧剛連忙搖頭,“我的意思是……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我主動地……想和她……產生瓜葛。”鄧剛支支吾吾地說。 “為什麼?”白朔驚訝地問。 鄧剛欲言又止,猶豫良久還是說了出口。 “為了前途,我想跟著周姐乾!” “你逗我呢?鄧剛,你的夢想呢?!”白朔激動得嚷了起來,“咱們當年一起起早貪黑練得那麼苦,你說放棄就放棄了?!你還記得我們初中畢業時你說的頂峰相見嗎?你對得起自己嗎?怎麼半年沒見你就成這個慫逼樣?!” “現實點吧白朔!”鄧剛更加大聲地喊了回去,“咱倆已經快17歲了,你明白這個概念嗎?!別人17歲早就名揚天下了,咱們呢,連他媽一場正式比賽都沒參加過!難道你要指望有一天從天而降什麼超能力嗎?別做夢了!我們在這個夢裡已經沉醉太久了,現在是時候睜開眼睛看看現實了!” 肅殺的冬風為空蕩的庭院更添一分涼意。在這個院子裡,年少的鄧剛曾經在無數個晝夜揮汗如雨地練習,那汗水澆灌的水泥地麵也曾開出過花朵,可如今這裡空空蕩蕩,隻留下回憶的影子。 “別自欺欺人了,咱們沒機會了。”鄧剛平復了心情,他坐到白朔身旁,好像看透了一切,“我相信,如果我們把對籃球的執著勁兒放到別的事情上也能成功,甚至機會更大。” 白朔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可能除了白朔自己,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能成功,甚至包括媽媽——他在天京被青年隊開除,回到安東被初中校隊開除,高一第一學期就被高中校隊開除,並且教練表示永不再征召。可他還是奮鬥著、相信著,隻是這種自信正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減弱。 可能真的是這樣,錯的不是所有人,而是他自己。 鄧剛,這個曾經比自己更堅定的追夢男孩,他放棄了,那自己又在堅持什麼呢?從前,哪怕道路多麼坎坷,他們尚有彼此相依。而如今,白朔失去了他追夢路上最重要的戰友,他感覺自己的信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鄧剛真誠地看著白朔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我把電話留給周姐了,希望她找我的時候,你能跟我一起去。” 白朔避開鄧剛的眼神,他感覺非常疲憊。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兄弟,但我現在不想再說了。”白朔的聲音越來越弱,一如他的意誌,“送我回家吧。” …… 白朔回到家時,麵館還未結束營業。 他讓鄧剛把摩托開回農家院去,一來自己受傷了,一時半會兒騎不了,二來如果被媽媽發現,她一定會擔心得睡不著覺。 白朔躺在自己柔軟而淩亂的床上,看著天花板,感覺今天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麵館的燈熄滅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和過去三年一樣,媽媽在5分鐘後到家,10分鐘後洗漱完畢,15分鐘後入夢。 她的生活是如此一成不變,可白朔的人生卻是那麼變化莫測。早上出門時他還在立誓要拚盡全力地逐夢,而晚上再回家時卻已在考慮是否要放棄夢想。 疼痛與思緒把白朔的大腦攪成了一鍋粥,但是他必須睡了,明天淩晨4點鐘他還要起床和麵,這是屬於他的一成不變。 …… 鄧剛騎車到家時天色已經全黑。 他的父親——一個上身穿著羽絨服,下身穿著睡褲和拖鞋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鐵門外抽煙。 父親的發際線已經退到頭頂,一道道歷經滄桑的皺紋似乎在講述一個個苦難的故事。 “爸。” 父親點了點頭。 “這車……” “是白朔的,不過說來話長……”鄧剛答道。 “反正沒偷也沒搶,我保證。”見爸爸沒回答,鄧剛連忙找補一句,“這是打賭贏來的,對方願賭服輸。” 父親隻是皺著眉頭抽煙。 “檢查了嗎?” “什麼?” “有沒有定位器。” 鄧剛這才猛醒過來,連忙跳下車,把摩托車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仔仔細細摸了個遍。 果然,在座位下麵摸出了一個黑色的長方體。 “爸……”鄧剛心裡頓時慌了,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父親。 父親隻是皺著眉頭抽煙。 “看來,今晚有活兒要乾了。” 語畢,父親扔掉煙頭,踩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