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柳月亭先是返回到了先前的那處山水庭院中來,一路行去之時,但見足下幽徑延伸之處,身旁曉露凝珠。 隻然而,此時的他似乎並沒有雅興駐足賞玩,徑直向著假山之後走去,隨後穿過一道月洞門,來到了一處跟自己的那處小院有些相似的地方。 走到這座院子旁側的屋子前麵時,他停住腳步,輕咳了一聲,然後敲動木門。 “大師兄,你在嗎?”他對著門問道。 隨後他悄立片刻,但屋內始終無人回應。 “大師兄?” 稍後他又呼喚一聲,推開了門,屋內果然是空無一人,床上被褥整潔,顯然主人已起床多時。 “看來大師兄又早起練功去了。” 合上門扉來,柳月亭往回而行,心裡思忖著。 不覺間,他又回到了剛才柴房所在的那個院子裡,然後徑直向著院子對側的月洞出口,走了過去。 院子外麵是一片稀稀疏疏的鬆林,有奇枝橫空,夭矯若龍。腳下的地麵上因為經常有人走動的緣故,形成了數條白土小路。 腳踏著略微有些波浪起伏的白土路行得十步左右,一座高大的三門牌坊屹然而立,花崗巖為柱,青瓦屋簷為頂,雕梁畫棟,氣派不凡,中間的主門上方,有著古篆體刻就的三個大字--“蘊秀峰”。 恢宏之氣勢,當從這道牌坊之下路過時,讓人不禁要抬頭多望上兩眼。 隨後,繼續走近到鬆林邊緣,視野當即豁然開朗。 隻見青天白雲,蒼穹深遠,原來這處屋宇卻是位於一座極高的山峰之上。 有山風從斜下方向往上吹拂而來,往下看去時,山脊延伸之處,逐漸沒於雲霧之中,隱而不見。平視之下,此峰之外,周圍或高或低、或隱或現,還有著許多其他同樣屹立於雲氣之中的山峰,目光所及,竟無法窮盡。 群峰為山嵐所繚繞,儼然縹緲若仙。 巍峨高聳之天墨山脈,遠觀有如一卷天書丹青,近觀豁然若是通天之途。 放眼當今天下間的各路正道宗門,其中唯有“天墨”一門屬是道家門派,而在一千多年前,還要更早在“天墨門”的創派祖師們在這天墨山上開山建派之前,蒼莽浩渺的天墨山脈自古出塵絕世,向來被世人憧憬與神往為是天人之所。 做為正道大派,“天墨門”以天墨山脈為倚靠,整個宗門一共分為六脈同門,分據於六座山峰。 而此時此刻,柳月亭腳下的這座山峰,便是這天墨門六大駐峰之一的“蘊秀峰”了。 隻是,這蘊秀峰雖然位列天墨六峰之一,但要論弟子人數卻是不多。 這主要是由於其門主袁迎舟最近幾年經常閉關修煉、收徒甚少的緣故,加之早年門中一場變故,風波初定,又曾有一批弟子下了山去,行遊世間,以作長久歷練。故而,如今的蘊秀峰上可謂是一向人丁寡薄,弟子人數也隻有寥寥數名而已。 而也正是因為有一些弟子已然長年不在,也未知歸期,所以蘊秀峰上現在的弟子們,私下裡也就重排了輩分。 蘊秀峰上目前一共有七名弟子,按照入門時間次序,分別是大師兄郭守田,二師兄何有年,三師兄周斛,四師姐金燕,五師兄程銀,六師兄範盈同,以及最後入門的師弟柳月亭。 本來按照最初的弟子輩分,老二何有年原本是老三,而現在的老三周斛原本卻排老五。 如此重新排序,其實也隻是弟子們之間,為了私下裡彼此稱呼之時更加方便些而已。 當下時刻,柳月亭臨崖而立,盡管也時常目睹此番光景,但每每攬勝入眼,這個青蔥少年如今依然會不由心生“天地廣闊無垠,人如須彌芥子”之感。 在崖邊觀望了一會兒之後,柳月亭轉身往左手方向走去,過不多久,便來到了這座廣闊屋宇旁的一處林子前。 眼下,那前方連綿樹冠之下,但見有三條山道深入其中,往裡看去,幽深而不見盡頭。 山道中間,臨東一側的樹梢間斜斜透下了簇簇光柱,有淡淡霧氣在晨光的映射中翻騰旋轉著。 “我也來練功吧。” 站在林子之前,柳月亭忽而口中笑笑,自言自語道。 隨即隻見他左手捏了劍指,在身前圈轉一周,然後斜引而下,再來深提了一口氣,身子微微向前方下傾,緊接著“呼”的一聲中,吐出一口氣來,跟著一躍而起,頃刻間身子便沒入了中間的那條山道之內。 有風在耳旁呼嘯,竟如同憑虛禦空一般的。 蘊秀峰後山。 當下柳月亭運用起了一套輕功身法,正自在那山道一旁的低矮灌木之上,幾是掠空而行,踏有如無依之草木,身恍若淩虛而禦風。如此行進得了約有兩刻鐘左右,但這林子在霧氣中依舊好似無窮無盡一般,隻唯見一條條樹枝飛快地從兩旁掠過。 正在這時,突然前方林道間光亮現處,遠遠地,一個三角岔路口映入了眼簾。 柳月亭眼中看去,嘴角微露笑容,趕到了這裡後就改換了步行,轉而往左邊岔路上行去。 跟著,再走得幾步,林子的兩旁豁然開闊,卻是來到了一處林中練武場。此刻,那場地的中間,但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舉劍揮舞著,便即是目前的蘊秀峰大弟子,郭守田。 “大師兄--” 當下,柳月亭徑直朝著那邊而去,口中大聲喊道了一聲。 而那男子聽到了聲音之後,當即便把手裡的劍重重地往地上一插,然後用手拄著,大口呼吸起來。過得一會兒,他站直了身子,回過頭來,兀自還帶著些氣喘地道:“柳師弟啊,你也來練功了嗎?” 十分洪亮的嗓音中,仍舊有一隻手拄在劍柄之上。 柳月亭走到近處,停下腳步來,應道:“不是啊,我是來叫你回去吃飯的。” “哈哈,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正好也覺得有點餓了!”聞言,郭守田笑哈哈道,隨後他從地上抽回了劍,一邊十分仔細地抹去劍上的泥土,一邊自顧自地就朝前走去,步履不停之際,在從柳月亭的這邊路過時也是未有所覺。 不過這也是無怪,因為此刻在柳月亭的眼中看去,其人的眼睛簡直都快要碰到劍上了。 “你已經吃過了嗎?”快要走到入口時,郭守田似乎終於發現了什麼,回頭問道了一聲。 “沒有。”柳月亭攤了攤手,道。 “那還不走啊?”郭守田側頭著,訝然道。 “……” 再度的叫人無言以對,又不禁隻唯有一道無聲的嘆息。隨即時,柳月亭搶了幾步跟上,一時間,兩人遂並肩而行了起來。 “大師兄,這‘斬巖劍’真有那麼厲害嗎?”同行之中,見旁邊的人依舊不時地在捧著的一柄劍上哈氣擦拭,柳月亭側過頭去,看了看,不由言語道。 “嗬嗬,”郭守田笑了笑,難掩的滿麵歡喜,“那是當然了,師父說過了,這把劍可是我們門中少有的寶物呢!”言罷又用手在劍脊上反復地撫摸起來,目光愈發灼灼。 “咳咳,”再稍後時,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此刻從旁邊傳過來的已然有了幾分鄙夷的其他目光,郭守田把劍一收,咳了咳,正色而道,“嗯對了,柳師弟,你現在的修煉情況怎樣?” 聞言,柳月亭不禁著麵色一黯,言道:“能怎麼樣呢,還不是老樣子。” “柳師弟,你別灰心,”見他突然間有些神色蕭索,郭守田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道,“所謂天道酬勤,隻要你肯堅持刻苦修煉,一定會有起色的!” 聞聽這番言語,柳月亭心中頗受觸動,鼻間發酸,就想要停下腳步來,傾吐一番。 “好啦好啦,同門一場,對於你的難處,我自然也是理解的,”見狀,郭守田忙一隻手連連擺動,同時口中說道著,打斷了他,接著又訕訕而道,“額……那什麼,我看不宜讓你金燕師姐等急了,我們快使用輕功回去吧!” 柳月亭方才提氣正要說話,為人所斷,呼吸滯澀,一口氣息紊亂,原本就胸中窒悶,這會兒又仿佛有一口氣岔在了胸口,隻覺更難受。 但隨即想到師兄的關懷,能夠理解自己心中的那許多還不及開口傾吐的苦衷,胸口的不適似乎一下子也就緩解了許多。接著,再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對師兄生出了一些鄙夷之情,內心中不禁隱隱還有幾分懊悔。 遂強自緩過了一口氣來,口中澀聲著應承了。 “嗬嗬,那就好!” 郭守田爽朗地笑道一聲,隨後便繼續朝前而去。 柳月亭從後麵望去,看到前方山道間行去的人,直在想,那道背影是不是比平時看起來又更高大了些。 不多時,師兄弟一行回到了前山屋宇中來。 接下來,柳月亭先是回到了剛才郭守田住舍外的小院,跟著又繼續往前,穿過了又一道月門之後,來到了另一處小院中。 在這裡,他再次敲響了門,問聲道:“程師兄,你在嗎?” 此時,在他的話音落罷,屋子裡忽然傳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類似於快速翻書的聲音,隨後,一道言語聲隔門傳來:“是柳師弟嗎,什麼事啊?” 柳月亭頓了一頓,對著門道:“程師兄,是師姐叫你過來吃飯了。” 那聲音道:“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須臾時分後。 柴火屋所在的小院,對側的大堂內,青石板磚鋪就的地麵之上,進門數步之處,橫放著一張十分寬闊的大桌。桌子的兩條長邊旁,有成排的椅子放置,乍數之下,竟有不下數十條。 越過了桌椅,更靠內的地麵之上,六根巨大的柱子成左右兩邊並列,每一邊的三根柱子上,各有一條織有太極圖案的青藍色布幔相連其間,又分別在中間和兩頭有所垂下。 柱陣的盡頭是一尊神像,有淡淡的青煙從下麵的香臺上升起,透過青煙,神像看起來隱約顯得有些模糊不清。更上方的墻壁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麵書著二字--“慎獨”。 眼下,這座大堂之內,郭守田與柳月亭二人正在長桌最右側的兩個位置上相對而坐。 大堂門口正對麵的柴屋處,金燕正站在屋門之下朝向這邊看來,不一會兒,眼見一個兩手捧書的人跨入了院子中,她便回身進去了,開始端動著碗盤。 “二位早啊。”進入了大堂之後,那人落座在最右的邊側位置,口中招呼道了一聲,再接著時,目光已然又流連在了自己手掌間的幾寸光景上麵。 而要說此番光景為哪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蘊秀峰上,到今天為止,門主袁迎舟已經閉關了有半個月多。 雖說修道中人,閉關參悟,實屬再尋常不過,莫說十天半月,一次就閉關好幾年的情況也未少見。但除了身為蘊秀峰門主,此外還兼任天墨掌門的袁迎舟卻有不同,並不比那些悠閑自在的清修之人,就算是這種小閉關,原本以往都是短則三五天、長則七八天便了,而像這次一樣持續了半個多月的情況,卻已算是少有的了。 本來大家平日裡在嚴師督促之下,都很循規守矩,每日裡就是勤修苦練。如今師長不在,就如同是那被繩索箍住的木桶,一旦久了,繩子鬆弛,便漸漸漏出了水來。 盡管說,對於蘊秀峰上的弟子們而言,師父閉關的日子,向來也就等於是可以稍微鬆懈一番的日子,隻不過是這一次稍微有些過頭了。 勤奮一些的如老大郭守田,自勵一些的如老四金燕,這種時候還能夠做到堅持自我。 而至於其他人, 老二何有年下山已有好幾天未歸,據說是去璃水上釣魚了; 老三周斛連同了參合峰上的羅煥以及落仞峰上的奚常一起弈棋去了; 老五程銀,本來平日裡就時常埋在書堆裡,最近更是廢寢忘食了; 老六範盈同,和老二何有年一樣,也已有好幾天未歸,據郭守田說起,是到山下的鏡州城裡去喝酒了。 大堂中不時傳出陣陣的歡聲笑語,長桌旁,師兄弟們正言談甚歡。 神像之前,香臺裡升起的青煙越發彌漫,連帶著上方的掛字也映得有些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