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亭,”鏡州城南街上的一條巷子之前,金燕望著麵前這條看起來有些狹窄的小巷,不禁向著柳月亭,有些皺眉著道,“你那姨娘的客棧真的是在這裡麵嗎?” 柳月亭此刻也略微遲疑了一下,道:“我也不太確定,我好久沒見過她了,這城裡麵也少來。不過,我看剛才的那位前輩倒是好像有一些了解,我們先按照他說的,去那裡看看吧。”言罷時,他也並不再如何疑慮,率先提足沒入了那小巷中。 原本鏡州城內的西城才是最為興旺的地段,南邊臨近城外的大片河灣與農田,所以要更多尋常百姓子民居所,條條交錯坐落的巷子狹窄而幽深。 再加之師門天墨門中最近本有所傳言,這鏡州城中近來似有魔教勢力隱隱活動。眼下師姐弟二人在城中行得小半日,雖說並未發現魔教蹤跡,不過卻也隱隱感知到這城中的氣氛透出著一些異樣。 時下二人本是偷摸下山,又稍顯勢單力薄,眼看這處街道上的人流比那“鏡花樓”外麵少了何止一大半,更遑論那條看起來幽深不知處的巷子了。金燕原本是不太希望在這種地方走動,不過眼見柳月亭此刻如此篤信又無所顧忌,遂也就隻好跟著進了去。 然而,待乍一進得巷子裡來,天地又有所不同。 約摸六尺寬的巷道中,二人一路行去,不時路過著一些雜貨鋪與藥房之屬,耳中聽得有雞鳴狗吠聲遠近而起,又有頑皮孩童玩鬧追逐其間。二人在不覺間的對望中,都覺這小巷雖然有些幽暗,不過卻有種歲月靜好之意。 走在這幽深而又含藏著些許溫馨的巷子中,不知不覺間倒也叫人忘記行了多遠。 過不多時,在穿過了一處巷中的小路口,二人來到一座小院旁,駐足不前。院子就位於路口一旁,做為院門的兩扇門扉都打開了來,門楣的上方正寫著了四個字,“杏淮人家”。 眼見這就到了目的地,柳月亭和金燕二人在門口愕然片刻,先後踏進門檻,隨後在穿過了一座栽種有滿園臘梅樹的院落,柳月亭當先進入了院中的堂屋裡來。 屋中左邊一處櫃臺,中間方桌五六張。此刻,那其中的一張桌子旁,一個婦人正在其上清潔擦拭著,旁邊的長凳上正自放有一盆清水。 柳月亭看到那婦人的身影後便即怔了怔,試探叫道了一聲:“陳姨,是你嗎?” 聞聲間,那婦人抬起頭來,撩過耳旁的一縷頭發,待看清了那站在門口的少年時,口中有些訝異地道:“是月亭嗎?” 依舊親切的話語,柳月亭莫名有些觸動著,略微澀聲著應道:“是我,陳姨。” “哎呀,真的是小月亭啊。”那婦人聞言便即笑了起來,接著又一麵拾掇著手裡的抹布與水盆,一麵笑著道,“你長大啦,我都快認不出來啦!” “月亭,來給陳姨說說你這幾年是怎麼過的?”過得片刻,堂屋內,那婦人收拾停當後,拉著柳月亭和金燕二人至櫃臺前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來,說道,“幾年前我曾在建溪鎮聽你徐大叔說你去了天墨門,這是真的嗎?” “是啊,陳姨。”柳月亭笑道,“七年前徐大叔就把我送到了天墨山上,隻是我後麵也就很少下山來了。” “到了天墨山上後,師父將我收入門下。”柳月亭接著說道,微微抬手朝向旁邊的金燕一引,續道,“這位是我的師姐,金燕。” “原來如此,”那婦人笑道,說話間又轉而朝向金燕,“這位姑娘,我們這侄兒有勞你照顧了!” 金燕當即應承,言道彼此同門兄弟姐妹間,互相照應原本也是該當之事。 那婦人口中“嗯”了一聲,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忽而站起身來,道:“看我都忘了,你們這會兒都渴了吧,想喝點什麼嗎?” “陳姨,我看就不用勞煩你了--”接著,柳月亭正應聲道,但才說出口時,那婦人已然徑自穿過了堂屋,到了後院中去。此刻那後院內,看過去正有淡淡青煙縈繞,想必是有著灶房之所。 片刻之後,那婦人便端著一個茶壺回來,又順帶從櫃臺上拿了兩個杯子,走過來,雙手間十分麻利地很快就給二人沏好了茶。歲月仿佛不曾在她姣好的臉龐上留下半分痕跡,但那一雙手卻因為常年的勞碌而少了幾分潤澤。 “陳姨,你們的客棧以前不是在城西嗎?”柳月亭起初端起茶杯來嘗了一下,感覺到有些燙口,便放下了杯子來,問道。隨後他又舉頭四處望望,繼續道,“對了,還有怎麼沒見到楊大叔呢?” 那婦人去將茶壺放在櫃臺上,回頭來微微一笑,道:“你楊大叔他人不在了。” “啊,這怎麼會?”柳月亭一怔,當即就不禁訝異著。稍後,又見那婦人後續神情中略顯深意,自己也是神情一黯,道,“那楊大叔他是……” “幾年之前,他生了一場病。”那婦人道,“當時為了湊錢,我把客棧轉掉了,可惜後來還是徒然。” “怎麼會這樣,楊大叔那麼好的人……”柳月亭唉嘆道,“那你現在這樣一個人忙得過來嗎,怎麼沒多請點人來幫忙呢?” “我當時為了給他湊錢尋醫,四處借了不少,到現在也還未還清,哪裡還用請人。”那婦人從容說道,一攏耳旁頭發,笑了一笑,續道,“再說了,我還挺喜歡這樣一個人忙碌點的,一空閑下來反而就心緒難寧。” “那你怎麼把客棧搬到這裡來了呢,”柳月亭說著,又回望了望那庭院之外的巷子,“我看在這裡,生意也不會太好吧?” 那婦人道:“我一個人又需要怎樣的地方呢。再說我當時焦急湊錢,又向一些……嗯,一些不義之人那裡借了點,時常有人上門無禮,眼下到了這邊才稍微安穩些。至於其他事,待得後麵湊夠了銀錢,還清了他們,之後再作打算吧。” 柳月亭一時沉默片刻,道:“那你們要是如此差錢的話,也可以回去薑國,去找楊大叔那邊的親人幫幫忙的吧……” “月亭,”那婦人當下忽而一聲輕喚,截斷了他的話頭。隨後她側過了頭去,望向了那院門外的巷口,口中淡淡道來,“你還不明白嗎,這裡是我和他昔時共同選擇的地方啊……” “十年之前,當他情願從他的族氏中斷絕血緣,脫離出來,帶著我一起離開,在那之後,我們倆雖然從此世間天大地大,但終究還是需要一處地落腳安定。所以才有了後麵,我們一起來到這裡,盤下了那邊的客棧,重新修繕完成,準備自力更生,可惜才有起色他就病倒……” “我們既然曾經決定了就在這裡過活,如今他雖然已不在了,但,”說到這裡,她話音稍微停滯,後續才幽幽跟道了一聲:“我的人生還是在這裡呀……” 聽她述說自己的經歷,柳月亭隻覺心裡沉重不已。當下一番思量之後,將師姐金燕拉到了一旁,又拉著她交頭接耳了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稍後便見她點了點頭,仿佛是答應了什麼。 接著,柳月亭又將自己帶來的籮筐打開,向那婦人說明緣由。而那婦人聽完過後也答應了他的請求,準備試試看,能否幫他將這些東西賣到城裡的其他一些客棧與酒樓中去。 至於價格方麵,這種鬆菇的價格原本遠高於尋常之物,倘若是客棧酒樓老板定能識貨,不過柳月亭卻說隻收尋常蘑菇的錢,但那婦人又一度未能答允。最後在柳月亭一番堅持己見,她方才應承了下來,不過也隻約定了自家客棧中留下來的一部分,給到他尋常蘑菇的錢,而其他賣掉的錢,自己終究還是不願占得分毫。 此間事了,二人遂準備告辭。那婦人原本堅持要留二人吃過晚飯再走,不過又聞柳月亭說道,他這番下山並沒有經過師父同意,實不敢久耽,再說倘若晚上趕路,怕也不安穩雲雲,遂也就送二人離去了。 院子外麵的小巷中,就在二人的身影漸漸隱去,有一瞬間驀然靜下了許多。稍後時,一個拐角處,一道頭戴鬥笠的人影緩緩轉了出來。 “你真的打算幫那兩個年輕人嗎?” 才轉眼,那人已然又站在了這家“杏淮人家”的堂屋一角,靠立了墻壁,鬥笠之下傳出來一道有些低沉的聲音。 “不是幫他們,”另一邊,那婦人此刻又繼續在堂內的方桌上俯身擦拭了起來,臉頰旁垂下的一縷烏發濕潤結束著,口中正自喃喃而道,“是幫我自己啊。” “你這又是何苦呢。” 低沉的聲音中仿若又帶著了幾分憐惋。